◆ 李仙云

第一次得知公爹是阿尔兹海默症患者时，是我与夫刚结识不久。本来聊兴正浓，他兴致勃勃地给我讲述儿时在故乡的河滩地，他与小伙伴玩心太重，经常是一边放羊，一边聚在一起玩游戏，结果是羊跑得了无踪影，他自己却全然不知，猛然间惊觉，吓得丢鞋拾帽满世界寻找未果，战战兢兢地回家告知父母，自然是一顿扫帚伺候。我随口问了句：“那你父亲现在还好吧？”他一下子怔住了，随即黯然神伤道：“他患了阿尔兹海默症。”

原来，夫在十几岁时，婆婆就因高血压去世了。少年夫妻老来伴，突然留下公爹孑然一身，他每日里形单影只，像丢失了魂魄般，本就少言寡语的他就更加沉默了。逐渐地，家人发现他独自出门的时间越来越长，几次尾随其后，看着他孤单的背影着实让人落泪。公爹竟然每日跑几里路去村外的荒郊野地，在婆婆的坟头一坐就是大半天，似乎只有在那里，与另一个世界的老伴絮叨絮叨，他的内心才不会孤单。当他一点点开始与所有人拉开距离，越来越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有时几天一言不发，家人感知到他的失常并为他求医时，他已患了阿尔兹海默症。

一次与二舅妈聊天，她告诉我，公爹年轻时曾在新疆当兵，他高大帅气，而且识文断字，在部队很受领导青睐。当年与婆婆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两人感情甚笃。从部队复员后，公爹被分配到省城的医药公司工作，可婆婆是老大，要与寡母共同拉扯抚养五个弟妹，无奈，上世纪六十年代，为挑起这沉重的生活重担，公爹也自愿下放农村，与婆婆一起共渡难关。迫于生计，在耕种劳作之余，公爹曾走村串巷，为人修理风箱。二舅妈说，公爹一辈子性情温和，从不与人结怨，平时喜欢阅书看报，说话也总是文绉绉的出口成章，所以村里人都称他“文先生”。

我儿子两岁时，我和夫带着他一起回家乡，看望爷爷。见面的一刻，无论儿子如何唤他，他都是面无表情的一声：“嗯！”当我叫着“爸”递给他一块他最爱吃的水晶饼时，老人家默默地坐在床边，一点一点地慢咬轻咽着。我把给他买的新马甲拿出，和夫一起穿在他的身上。突然间泪水就溢满我的眼眶。这个世间有一种痛，就是亲人就在眼前，可他却不知道我们是谁。我把钱塞进他的口袋里，他却像突然清醒了一样，说啥都不肯要。夫含泪道：“我几年前留给爸的钱，他放在盒子里，盒子都锈了，可钱却一分未动。”

我那让人心痛的公爹，他还是坚持着那个雷打不动的习惯，每天去婆婆的坟茔转一圈，回家就悄然卧于床榻。他从不给家人增添麻烦，直至20年前安静地走完他生命的最后历程。在随后的很多年里，每每看到同学伙伴都有爷爷疼爱呵护，儿子总羡慕至极地对我说：“妈，我也好想有个爷爷！”那一刻，想起公爹，我就泪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