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坛

前些日子，父亲从老家来海南，带了几包驴肉丸。

驴肉丸，是我家乡的特产，若有一种美食最能代表我的家乡，那一定是油炸的驴肉丸。每到过年时节，农村各家各户都忙着炸肉丸。大人在忙着准备炸肉丸用的食材，小孩子自觉地给大人们当副手，待到肉丸下锅后，大人们一边掌着漏勺，一边搅拌，小孩子则围着锅凑热闹。驴肉丸子的吃法很多，当配菜、做主食，没有明确的规定，在我的记忆中，最常见的做法还是和各种蔬菜搭配出一碗热腾腾的肉丸汤。

在我还上小学的时候，校门口的早餐店就有卖肉丸汤的。冬日早晨天还被黑夜笼罩着，和三五个伙伴骑自行车到校门口的早餐店，点一碗新鲜的肉丸汤泡馍。相比吃完早餐到教室后，把手伸进冰冷的空气中打扫卫生，那便是几个小学生心中最幸福的时光。于是，我小学最后的时光就在每天早上“老板，三块钱肉丸加两块钱泡馍”的吆喝声中“挥霍”完了。

说来可爱又可笑，小时候这家早餐店的老板经常出现在我的作文中。为了写一些感动人的作文，我还特地编造了一个小故事。故事大概讲述的是在下雪天我的自行车掉链子，又恰逢快要迟到，这家早餐店老板看到了我的绝望，特地帮我修好车链子，还不忘给我拾几块刚炸好的肉丸，让我顺利到校。实际上下雪天骑车掉链子的事情我确实经历过，但北方冬日的清晨，天还黑着嘞，谁又能注意到一个小学生的“绝望”。当时的我真希望来到四季如春的地方。

初中以后，自己开始慢慢能吃了，一天从早学到晚，也从早吃到晚。每天晚上回家都像是在抽奖。一等奖是爸妈有应酬，晚上回家带了好多“山珍海味”；二等奖是爸妈给做的肉丸汤；三等奖则是喝西北风，爸妈通常管那叫“想吃啥自己做”，只是我通常懒得做饭，于是乎就成了喝西北风。一二三等奖是按照饭菜的价格来定的，但其实在我心中，最喜欢的还是“二等奖”肉丸汤。吃的是肉丸，喝的是酸汤，而品的则是一天忙碌学习后突然放松的那种喜悦。

这种独特的“喜悦”，在初中毕业后就再也没有体会到，哪怕是回到老家吃肉丸，也没有当年那种学习后“忙里偷闲”的味道。不过咽进肚子里的却是另一番滋味。

前几日，下晚自习的回家路上，我打电话给母亲，说到家想喝一碗肉丸汤，母亲二话没说，做好之后等我回家。那是我第一次在外地吃来自家乡的味道，在吃的时候不禁和母亲展开了闲聊。母亲说她高中时喜欢在晚上放学后在校门口买上一碗肉丸汤，当时两块钱的肉丸汤里面有很多丸子，吃完之后就推着自行车和好朋友回家。

母亲又和我聊到了外公外婆。外公外婆高三的时候成绩特别好，外婆当时说是要被学校保送北大，然而高考那年爆发运动，错失了上大学的机会。外公外婆结婚后，回老家当了老师，外公在城里高中教生物，外婆则在农村小学教历史。听母亲说，外婆当时一人要照顾四个孩子，还要每天走好长的路去学校。

顿时间，似乎有无数情感从我嘴里的肉丸中迸发出来。“是落差吗？”我问自己。本该保送北大的才女，因那个年代而不得不提前步入柴米油盐的生活，这样的落差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一种说不出的心酸涌到了我的喉咙眼，与我嘴里的酸汤交织在一起，让我难以下咽。

“后来……”母亲继续说道。

“在那个特殊时期，你外公仍然在刻苦学习，我小时候经常能看到你外公在纸上不停地演算一些题目。后来，你外公参加了第一届高考，考上了大学，国家分配工作，他到石油公司担任经理职务，家里的光景就不一样了。”说到这里，母亲脸上开始洋溢起了微笑。

见母亲笑了，我也笑了。我也明白了现如今肉丸汤里的味道，吃的依旧是肉丸，喝的也仍旧是酸汤，但品的，却是不同时期的回忆。一代又一代人所吃的苦，就是为了下一代人不要吃苦。现如今，我们确确实实地生活在一个充满幸福味道的年代。对们这一代而言，快乐已成为大多数人的常态，但真正的快乐不是“娱乐至死”，而是“乐中寻苦，苦中作乐”，像一代代长辈那样，不断付出，不断收获，不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