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脚车的趣事

发布日期:2023-07-03 20:51 来源: 分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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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道冠


在我们乡下农村,人们把单车叫做“脚车”,把骑单车称为“踏脚车”。

我认识脚车是在60年前,那时我还读小学,父亲从阳江供销社被下放到彬村山华侨农场。当时从那里回家一次,要坐车到嘉积再转车,而且得在嘉积等候很久才有回老家这边的班车,非常不方便。后来父亲就买了一辆破旧的脚车,每周从60公里外的农场回来一次。

两年后,我考到30多公里外的县城读初中,为了买到周末回家的车票,经常要提前去车站排队买票。那时父亲已经下放结束回来了,周日返回学校时,也是要父亲提早去10公里外的会山车站买好票,我好在半路上车。经常是上车后发现自己的座位被大人霸占了,自己是小孩不敢言语,只好站一个来小时到嘉积。

为了方便上学和回家,我提出要学习骑脚车。父亲看到我小小的年纪、瘦小的身材,根本不同意。拗不过我多次的要求,假期他带我到离家不远的小学操场练习。

几天学习下来,我基本掌握了踏脚车的要领,哪知道刚放手给我单独踏车,就出了事。我自己踏到坡顶上,然后从上面溜下来,由于速度太快,自己慌了手脚,似乎听到父亲大喊“捏武勒!捏武勒!(刹车)”但是我已经慌了神,不知道如何是好。看到猛冲下来的脚车,父亲担心我摔倒,冲到路面上用力挡住。脚车的前轮撞到父亲的小腿,我们俩都摔倒在地上,父亲的小腿上起了一个大包,淤青了一大块。我赶紧爬起来,父亲起身后不顾自己的伤,赶紧细心地给我检查,生怕我有什么事。看到我无大碍,“不怕,不怕!”他小声安慰我。好在父亲没有骨折,但是好多天他走路都是一瘸一瘸的。我的左小腿脖被脚车的前挡泥板尖锐的边角抠下了一块肉,现在还可以看到当时留下的一个清晰的疤痕。

开始骑脚车上学校,是从中原那边的大路走,后来从龙江那边经过椰子寨走,最后是固定从官墓水库那边白石岭脚下的黄竹村那里走,虽是小路有点坎坷,但是那里的路程是最近的,而且路上没有汽车,很安全。几十公里的路程踏脚车到学校,刚开始感觉很累,慢慢的也就习惯了。初中部的学生宿舍是一个班男生住在一起的大宿舍,很拥挤,脚车放到哪里都影响大家出行。总不能放到外面吧,我急得快要哭起来了。班主任陈老师看到后,让我放到他宿舍,解决了我的大难题,让我好感动。几十年过去了,我一直感激那位历史课讲得非常棒的老师。

我在府城的海南中学读书时,高中的课程上完了,正准备高考复习,“文革”开始了,学校里也乱了套。有领导派我和某同学到石壁去做外调,调查某位老师的家庭情况。领导调剂来两辆脚车,让我们踏脚车到石壁去完成任务。

秋日的暖阳西下了,为了避开白天的酷热,我们披着晚霞,怀着被领导信任的喜悦心情,迎着东边的月亮上路了。从府城到嘉积,再到石壁,140多公里的土路。出了府城东门,过了铁桥,“三支枪”脚车在我的脚下感觉很轻松,在月色下两人有说有笑慢慢前行,习习的凉风吹在身上,感到惬意。可是到了红旗公社(土桥)那里,就觉得脚下有点沉,好像“三枝枪”脚车也很不利索了,汗水将衣服黏在身上,很不舒服。既然领了任务,就不能半途而废,而且已经出来几十公里了呢,咬咬牙,慢慢前进吧。好不容易到了黄竹,已经是下半夜了,我觉得浑身发软,根本踏不动了,水壶里的水也喝光了,只好靠在路边歇息一会。哪知道一坐下就不想动。十几分钟过去了,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两个人赶紧站起来继续往前。上斜坡就互相鼓励着推着脚车慢慢向上行走,下坡就骑上去向下滑行,天亮后终于熬到了嘉积。在嘉积休息了一个钟,补充了营养和水,沿着风光旖旎的万泉河,拖着好似灌了铅块的大腿缓慢前进。我们用了一天半的时间,终于完成了100多公里的路程。

此行一无所获,所有的信息都在老师的档案里了,我们白跑了一趟。第二天起来,腿部弯不了了,到了厕所竟然蹲不下去。在那个年代,两个懵懂的小青年连夜踏脚车100多公里去搞外调,成了自己不能忘却的记忆。

上个世纪70年代初,脚车在乡下是很奢侈的物件,街上踏脚车的人不多,如果能有一辆外国产的“拉利”或者“三枝枪”牌子的脚车骑到小镇上,是非常“色水”(了不起)的事。从邻村到阳江小镇也就3公里路程,邻村的阿山哥骑脚车上瘾,每次上小镇他都精心打扮一番,绕道反向去中酒村,到那里找亲戚借脚车踏去镇上,办完事又原路返回,单程宁愿多跑3公里路,来回至少多跑了一倍以上的冤枉路。这成了当时人们闲聊时的笑话。“你们不‘识’(懂)的,那拉利脚车的轮框白净发亮,骑起来‘车箭’(轮子上的钢线条)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全市人都看你,多‘激瘾’(爽快)呀!”听到大家的议论,阿山哥摆出一副了不起的面孔说。“但是那脚车是你去中酒亲戚家借来的,不是你家的呀,真是脚车瘾!”看不惯阿山哥那臭美样,村里的黄大公讽刺他。“看到你就讨厌!”阿山哥小声自言自语。黄大公是村里有威望的长辈,阿山不敢顶撞,只能每次看见黄大公,老远就悻悻拐弯离去,免得受到他的讽刺。几十年过去了,阿山哥已经作古,老一辈的人们还念念不忘阿山哥去中酒借单车去市的故事。

上个世纪70年代,超级台风横扫琼海,琼海人民的生命财产受到了巨大的损失。邻近我们村的国营农场胶园,一夜之间从原来的生机盎然变成了一片狼藉,郁郁葱葱的橡胶树被狂风毁得东倒西斜,胶园变得面目全非。一开始农场还严加管控,不让农民进胶园拣树枝,后来看到漫山遍野倒下的胶树,靠本单位职工根本处理不了,便默许了农民的行为。村里的砖厂正缺烧砖的柴火,我和小何约定一起去捡树枝卖给砖厂换钱花。第一天用脚车驮回来100斤,卖得1元钱,如获至宝。后面逐渐加重,当驮到150斤左右时,原来的后架承受不了了,我赶紧到镇上的脚车修理铺换了一副可以载重的硬朗大后座。从此,后座上驮的树枝也越来越重。有一次我贪心了,往后座上放了三段很沉的树桩。正午时分,阳光毒辣,路面被烤得炙热。才走不远,就发觉脚车的车把老是晃动,很难驾驭,只好下来缓慢推着走。小何见状,让我弃掉一段树桩,轻松返回。丢掉一段就是丢点好几角钱呢,我哪里舍得呀!咬咬牙继续前进。回到苏区水库那里上坡时,自己累得满头大汗,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身上已没有一处是干的,那时才真正懂得什么是汗流浃背、什么是挥汗如雨!开始是左手抓车把、右手抱木柴往前,由于木柴太重,上坡时得双手从后面往上推了。在后面推车根本掌控不了方向,忽然间木柴和脚车的后轮着地,脚车的前轮竖起来仰向天空,在上面转圈,成了一幅怪异的风景。我一个人根本无法将脚车扶起来,吓得脸色都变白了。听到我的惊叫,看到我的窘状,小何赶紧将他的脚车和木柴靠在公路边的土坎上,赶来两个人合力将我的脚车扶起来,我们才得以安全到达砖厂。一称,我这次竟驮回了200斤!大家都不敢相信,砖厂师傅反复确认后才拿给我2元的酬劳。有这么大的收获固然高兴,但惊吓也不轻。以后我再也不敢超重了,毕竟那是很危险的把戏。那次台风后,我们踏脚车去捡木柴,每人都换得100多元,当时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1972年,家里的瓦房破旧得要倒塌了,翻修需要30条桁条。好心的锦哥带我进山去找。经过半个多月的辛苦,终于找够了,扎成木排从万泉河上游放回来,在离家十几里地的河边码头停放。第二天,我用脚车驮着桁条往家走。横着绑在后座上占了路面,斜着绑又不牢靠,只好徒步推着步行回家,感到又慢又累。后来我试一下用肩膀扛着一条桁条,踏脚车在路上行走,这样比原来快捷顺畅多了。可是肩膀上扛着一条桁条,好几十斤重,一天往返四趟,肩膀和腰身累得一塌糊涂,第二天浑身酸痛,根本起不了床。大部分桁条还在河边等待,它们不会自己回来的。我无奈只好咬紧牙根,继续坚持上路。肩膀扛着一条桁条踏脚车,乡下从来没有见过,跟路人擦身而过时,他们投来的都是惊讶、好奇的目光,回头率超高。也许在路人看来,那是一道新奇的风景吧!

家里那辆破烂脚车很快就报废了。轮框取下来去掉轮胎,成了孩子们的玩具。当上农村的大队书记后,我还是一辆脚车也没有,去公社开会都要走路。听说30张华侨券就可以到县里供销社买到一辆红棉脚车,我可高兴了。过春节时,大队里有五六家华侨从南洋回来过年,我好不容易凑够了30张券,热心的公社女副书记帮我换到了一张“红棉脚车券”。车买回来后就成了我的宝贝,下雨天舍不得用,平时用了也是擦得光亮光亮的,两个轮框被刹车磨损的地方还得薄薄地抹一层防锈机油。

我曾在小学当过一年的民办老师,看到比我更爱车的是学校的陈老师。不知道他走的什么门路,新买了一辆“永久”牌脚车,每次用车回来除了细心地擦洗干净,还要小心地将前轮拆下来挂在墙上。别的老师要来借他的脚车,看到墙上的轮子,也开不了口,传开来后,再没有人借过他的车。他虽有“永久”,但是下雨天却喜欢借张老师那辆破旧的“红棉”。“反正你那车已经旧了,也不怕生锈了。”陈老师说。张老师虽有一百个不愿意,碍于面子也赔着笑脸借了。陈老师的“爱车”行径,当时成了我们这一带闲聊的话题。

上个世纪80年代初,嘉积有了一辆电脚车。那是一辆可以用脚踏、也可以用微型电机带动的脚车,是我的一个当水手的朋友从香港带回来的,乡人后来将那种红色的电脚车称为“狗仔车”。朋友将电脚车带到嘉积中学操场的跑道上练习骑行,大家都感到新奇,围观的群众里三层外三层,像观看一场激烈的球赛。晚上我到新民街他家里和他聊天,离开时他坚持用电脚车送我。由于动力不足,走新民街上红棉百货那个比较陡的斜坡时,他不好意思让我下来行走,只好用脚费劲地蹬踏,身体左右晃动,电脚车还是要靠人力。

改革开放后,摩托车几乎已经普及,在乡下过去常用的28寸脚车已经一辆难觅。前些年城里出现了“共享脚车”,使用电池驱动,也可以用脚踩踏前进。用手机一扫,便可以骑上游大街小巷,不必担心堵车和停车难,因而大受欢迎。我在朋友的指导下试用了一次,从嘉积豪华路踏到泰和酒店,到了目的地,往街边停放好,用手机一扫就“ok”了。那段路坐“摩的”收费是8元,“共享脚车”费用还不到一半,太棒了。

早晨,从老家开车进城的公路上,经常遇见一队队穿制服、戴安全帽、踏脚车的人。他们大多是在我们这里定居的“新琼海人”,本地人爱称他们是“陆哥”“陆妹”。他们踏的脚车是新款的,扶手像弯曲的羊角,那是健身的专用脚车,听说很贵,但是商店里到处都有卖。

在嘉积杂粮街的琼菜馆,从大厅上二楼的楼梯拐弯处,老板阿柏哥在那里挂了一辆28寸的旧脚车,双梁、有链包的那种。几十年前是很受青睐的载重脚车,现在却是很稀缺的物件。看到它,我思绪万千,回想起了自己踏脚车上学、踏脚车谋生的日子。感受最深的是:难买一辆脚车的年代已经远去了,我们享受着改革开放的红利,可以开着小车到处溜达,现在的生活太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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