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绍叶

临近春节，当我们急匆匆赶回家时，看到母亲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望眼欲穿地等着我们归来。母子相对无语时，竟已是泪眼婆娑了。

父亲走了之后，这段时间都是母亲一个人守着老屋。白昼里，她还可以拄着拐杖，到左邻右舍去找人说说话，可是到了夜晚，却只有她一个人，孤独地呆在老屋里，望着孤灯，叨叙着过往的种种。节假日里，儿女们回来欢聚，也给她带来了短暂的快乐，缓解了她的寂寞孤独。其实，父亲病重时，母亲就因为身心俱疲，日渐不支，如今的她更是步履蹒跚。寻常里，从前爱唠叨不停的她，也慢慢没有了话语，当我们一起聊家常时，她往往一个人默默地坐着，不发一语。

过年那几天，母亲随我们搬到了刚刚布置好的新房子里住，舒适而安静。但母亲却总是吵着要搬回老屋去住，可能在她看来，新屋没有了住在老屋的感觉，那种特有的家的感觉，新房子与其说是家，还不如说是一处歇脚的驿站，它绝不是心灵的归属。

只是，母亲还是不时念叨起，待她死了以后更没有人为伴了，因为父亲在那边已经有了自己的伴侣。虽然这样的说法父亲生前曾多次驳斥，但直到现在，她还是念念不已，而且坚信不疑。原来，祖父曾为父亲找过一个童养媳，小小年纪便过了门，不幸早早夭折了。后来，16岁的母亲经人介绍，由外婆领着找上门来。母亲说，外婆一口就答应了这门亲事，但回去之后就一病不起了，好像感觉到自己的命数将尽，急于把女儿托付给一个好人家。

过了年初三，我们都要回城了，母亲是再也不能一个人呆在老家了。我们兄弟几个商议，把她带到城里来，跟着二弟一家一起暂住。她本来是答应了的，但到了临近启程时，又反悔了，还是不想离开住了大半辈子的老屋，还有周遭的一切。父亲留下的那些物件，那些几十年来构成一个家的，密切相关的一切。

最后，在我们一再劝说和央求下，她才被我们搀扶着上了车。当车子慢慢开动的时候，望着眼前渐渐消失的老屋，她又忍不住老泪纵横，像一个离家的孩子一样哭了起来，众人劝都劝不住。

曾几何时，我们那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园，几十年来从没有落空过的老屋，如今却如此沉寂，悄无声息。可以想见，那淹没在黑暗里的老屋是如何的孤寂，唯鼠群在其间弹冠相庆，把它变成了一处荒芜的乐园。想起龙应台说的，原来我以为，小鸟飞不过沧海，是因为没有飞过去的勇气，现在才发现，不是它没有勇气，而是沧海那一头，早已没有了等待。我们就是父母手中的风筝，如果没有了他们手中的牵引，我们也就像断了线似的，唯有四处飘零，而不知所终了。

其实，在这世间，人往往会一个个的失去同伴，灵魂也找不到归宿。不管你曾经住过多么堂皇的宫殿，那些时尚的居间都不是灵魂的归所。你注定要一个人上路，走入那一片无尽的黑暗里。

当车子经过父亲长眠的小山坡，弟弟特意将车子停了下来。车窗外，春天已经依时归来，父亲的新坟上已经隐约长出了斑斑青草。可是，我们的家已经不成为家了，而在乡里，也已再无故人。

我耳边仍回想着龙应台说的那段话。她说，可是，家会怎样呢？你告诉我，什么是家，我就可以告诉你，什么是永恒。在我们的心里，曾经繁荣的家确定已经渐渐寥落了去；而在母亲的心里，她已经失去了曾经拥有的家。而在将要前往的另一个世界，她会与先行的父亲相聚吗，还会有属于她的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