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麦邦盈

晚饭后，林娇娇陪老伴蔡英伟老师到操场散步，完了又在边上吹了一会儿晚风，回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上楼梯的时候，二楼走道的灯泡不亮了。蔡老师血糖高，兼有轻度中风，眼神也不太好了，上楼梯的时候可能是一只脚没提够高度，踢到台阶上，整个人就猛然地往前跌去。林娇娇紧上一步，一手抓住蔡老师的臂膀，蔡老师跌倒的动作才停了下来。

回到厅里看了一会儿电视，蔡老师的思想已经回到正常的状态了。可是林娇娇还没有。电视上的仗打得热火朝天，她却不时往老伴身上看，好像总担心他会被枪炮给误伤了。林娇娇已经退休3年了，她在公路局的工作50岁就能退休。蔡老师几年前就发现血糖高，后来又出现了中风症状，但是还要5年才能退。考虑到丈夫的身体，林娇娇只得放下老家的子孙，还有两头小黑猪，到学校来陪着老伴。

看着好像没事一样的老蔡，林娇娇就有点生气了：“你得早点叫学校把灯泡换上啊。”

“那也得等小长假结束呀。”

“那，你是说还要等5天吗？”

“5天不止。你看啊，还要4天假期才结束，回来学校要派人来查看一下，后勤处要做安排，然后才能换。”

“那我们要十天八天不能出去呀？”

“不能出去就不出去吧。”

“可是你每天都要散步呀。”

“要不，你自己去买一个灯泡回来换呀。”

“不对呀。楼梯是学校的楼梯，灯泡是学校的灯泡，你是学校的老师，怎么说也不应该我们自己花钱呀。”

“你——唉，一个灯泡才几个钱呀。”看着这么计较的老伴，蔡老师心里真不是滋味。

“几个钱，几个钱就不是钱吗？公家是公家，个人是个人，知道不？”

“那你买的时候就叫人家开张条据嘛。”

第二天林娇娇买菜的时候就顺便把灯泡买回来了。蔡老师接过条据一看，就问：“一个小灯泡怎么都要15元呀？”

“12元。我让人家多开了3块钱。”

“唉，你也真是——”

“真是什么啦，3块钱你也怕呀？”

蔡老师不说了。他知道怎么说都说不过林娇娇。

灯泡买回来了，怎么装上去又是一个问题了。林娇娇脚硬手好，但是太矮了，够不到。蔡老师身高够，虽然手脚都不太好，但他自己觉得换装个灯泡还是没问题的，于是老伴在厨房做菜的时候，蔡老师就自己搬着椅子出去了。

林娇娇还没把菜做好，忽然就听到有人大声喊她，急忙扔下锅铲跑出去。天啊，老伴已经四脚朝天摔在地上，椅子倒在一旁，新买的灯泡也摔坏了，一地闪闪发光的玻璃碎片。

“你这是干啥呀？”

蔡老师没有说干啥，只是不停地叫：“疼，疼。”

于是急忙拨打120送医院。一番检查后，医生说有点麻烦了，股骨有条裂痕，要住院治疗。没想到这一住就住了一个月，实际上是个大麻烦了。当然，林娇娇第一时间就打电话报告了学校领导。张校长他们却在华东五市，不可能马上坐飞机回来。但林娇娇对学校的希望还是蛮大的，觉得领导们回来了，同情、慰问是必然的，学校的表扬和补助也肯定少不了的。

六天过去了，管政工的符副校长、管工会的钟主席、物理科组的史组长和住三楼的吴老师都来看望了。然而只拎来了一罐奶粉和几个香梨，关于补助的事一个字都没说。林娇娇当时就非常生气：送香梨是什么意思？识字的人也不知道那个意思吗？想拆散我们是不可能的，做梦都不要想。

“啊呸！”想到这里，林娇娇转身就把香梨扔进了垃圾桶。

出院了，回学校了，二楼走道的灯泡已经亮了，显然是学校派人换上去的。但是林娇娇的心里还是一片黑暗。把男人骂了一通没本事之后，林娇娇就找到了张校长。李总务当时也在场。张校长还没开口李总务就说：“阿嫂，你说蔡老师换灯泡了，其实没有换呀，是我派人去换上的呀。”

“他都摔下来了还怎么换？灯泡也摔坏了呀。”

“也就是说实际上他没有换，是吧？”张校长说。

林娇娇非常惊讶。按她的理解，张校长这么问就兼有了好几层意思，怀疑、否定、指责、厌恶，都有了。林娇娇心里就窝了一团火，但是张着嘴巴却不知道怎么回答，说“是”不对，说“不是”也不对。

“校长你以为我是欺骗你们吗？你知道我家英伟多老实。你也知道我家英伟也是当过先进的。”

“阿娇嫂我知道，蔡老师是个本分人。他当先进的时候也是校长亲自发了证书的。问题是这次你们有没有换了灯泡，蔡老师又是怎么摔的，只有你们说，没有录像，也没有其他人证明呀。”

李总务的话让林娇娇的怒火燃烧起来了：“我不是人吗？我不是亲眼看到了吗？”

“你看到是你看到，但是你不能证明呀。蔡老师摔了是真的，但是他是怎么摔的，是在哪里摔的，是为什么摔的，除了你们没有第三人看到知道啊。灯泡是不亮了，可是没发现有人动了呀，是我们回来了才安排人换上的呀。还有，你说你买了灯泡，可是你又说摔坏了。”

“你——你就连我买灯泡这件事也不相信吗？”

“阿娇嫂啊，应该用事实来说话呀。”

“我们有条据呀。”话一出口林娇娇又觉得不妥了。

“你条据呢？”

“扔了。”

张校长“嗯”地清清喉咙，然后说：“阿娇嫂啊，发现灯泡不亮了应该向学校报告，应该由后勤处派人去换装。没有学校的安排，也没有实际的证据，我们没有办法认定是你们换的，又怎么说是工伤呢？至于补助，学校是没有这笔开支的。”

“咋——”林娇娇几乎都噎住了，“你，你就连一句表扬都没有啊？”

“表扬？学校的表扬也不是乱表扬的啊，娇娇嫂呀。”张校长不温不火地说，“好人好事，先进事迹，学校理所当然会表扬。但是，蔡老师到底是怎么摔的，我们实际上也不得而知，我们也只是听了你们的一面之词，根本就没有其他的一点人证物证。万一我们表扬错了，你知道影响有多坏吗？当然，如果你们家里确实很困难的话，学校也可以考虑发动老师们捐款。”

“什么？”林娇娇已经记不住对方是校长了，“我不是人证吗？灯泡不是物证吗？你当我们是乞丐吗？还要用我们的名去讨钱啊。”

林娇娇回到家，怒火不仅没有灭，反而烧得更旺。看到男人还坐在客厅里不紧不慢地喝茶，她毫不犹豫就把火烧到男人的身上：“你还有心喝茶啊，人家都说我们不是人了你知道吗？人家都认为我们是乞丐了你知道吗？明明是好人，他们却说是坏人；明明是好事，他们却说是坏事。”

骂完了一通，林娇娇觉得还应该骂：“英伟啊英伟，你真是一头笨猪都不如，猪杀了都会叫几声！”

林娇娇不认多少字，可是骂起人来却是数一数二的。蔡老师是性情比较温和的人，可是经过林娇娇这样狠狠地不当人地骂，心中也突然冒烟了，燃烧了。当然他的愤怒不是吵架，而是起身抓起一支木棒，“呯”的一声拉开门就出去了。本来那根木棒是放在门后防贼防盗的，大白天没有贼也没有盗，他操起木棒出去干什么？肯定是要去打校长打总务了。人家都是青年人，手一伸直你都要跌几跌。林娇娇急忙扔下手中的空心菜，两手一正一反地往面前的围裙上抹了抹，然后大喊大叫着就赶出去了。其实蔡老师不是去打人，他是去打灯泡。灯泡很脆弱，可是蔡老师却用了大力气，结果灯泡都被打飞了，玻璃碎片飞得到处都是。这种情况被好几个人看到了，因为当时他们吵架声太大，楼上楼下的人都出来看了。

“你打灯泡干嘛？”

蔡老师不说话，但是他心里肯定有话。

蔡老师到底是怎么了，学校里的议论非常多。他换不换灯泡的真相大家都不得而知，可是他打灯泡却是有人看在眼里的。蔡老师是个好人，这个大家心里是清楚的，可是一个好好的人，怎么一下子就变不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