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符浩勇

（接上期）

四

父亲还是每天早出晚归，好像有使不完的劲，满怀信心扑在他的职业生涯上。

父亲是半年前从总工提拔到副总的位置的，提上后请家里的亲戚吃了顿饭，可是许多人不请自来，来的都是客，客人都会客套恭维，夸说他那么有才华，又那么勤奋，是个能干一番事业的人，再过一两年，那个“副”字肯定可以去掉。

林莹曾为父亲感到骄傲。不过，现在林莹不这样想了。早上，林莹看到父亲穿的西装光鲜笔挺，头发梳得柔顺闪亮，春风得意匆匆出门的样子，有时禁不住就想，他这是去上班呢，还是要去干什么？也许除了上班，间或也带着某个女人逛街吧。林莹脑海里甚至闪过这样的画面：繁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那个女人身材高挑，长发飘飘，足蹬高跟鞋，身穿一件抹胸吊带裙，笑盈盈地挽着父亲的手，郎才女貌，十分般配，格外引人注目。

林莹甚至想，父亲既然送那女人口红，肯定也送好看的衣服，还会送名贵的坤包……恐怕以后就不止是要送东西了。那女人是谁呢？他的秘书？或者同事，说不定还是刚入职的小女孩呢！听说现在有些女人，仗着自己年轻漂亮，为了过上富足安逸的生活，抄近道、走捷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像父亲这样成熟稳重而又事业有成，打他主意的女人自然不会少。善良限制了一个十八岁女孩的想象力。

林莹都快要义愤填膺了，可她发现母亲却安静得很，整天只关心这个汤那个药，吃什么补气吃什么补血。在林莹的思维里，天都快塌下来了，而母亲她一点都没觉察事情的发展变化，她不能让母亲大事行将而来还蒙在鼓里。

“不行，我得吹一下哨子。”林莹决定提醒一下母亲。

“妈，我爸一天天的早出晚归，他有那么忙吗？你知道他在忙什么吗？”林莹说。

“怎么了？”母亲却说，“你父亲在忙什么？我有必要知道吗？小丫头，你怎么会这样说？”

“我是说，您都病成这样了，他却整天不着家，他只知道自己忙？也不知道要抽点时间多陪陪您。”林莹说。

“你不要担心我的病，我不需要陪伴，我自己的事自己能理好。”母亲说，“你看，我这不是比前几天好多了吗？你也不要责怪你爸，他走上领导岗位，我不能拖你爸工作的后腿！领导就有领导的责任和担当，压力都是无形的，看不到的，让他忙他的，不要去烦他。倒是你，都高三了，也不知道要用功，还是那样嘻嘻哈哈的。要是考不上大学，你要我们怎么办？我们想帮也帮不上你呀！”

母亲的反应这样迟钝！林莹不由急了，心想我本来好心要关心她提醒她的，她倒说起我来了，她是不是病傻了！可是，这事不能再说了，再说具体的，话就难听了，而且自己很可能不过是捕风捉影呢。

大头鱼那天要送口红，被林莹骂得狗血淋头，事后曾找过林莹，想要解释什么，可是林莹不理他。打这以后，已经有好几天了，他再也没找过林莹。林莹见大头鱼不理自己了，心里又受不了，人呀说来奇怪，要是大头鱼不搭理自己了，她心里又会觉得有些空落落的，又要找点法子去招惹他。

“大头鱼，为什么不理我了？”林莹说。

“没心情。”大头鱼说。

“哟，才说你两句你就往心里去了，太小气了吧！”林莹说。

“不关你事。”大头鱼拒她于千里之外。

大头鱼说完就要走。林莹觉得伤了自尊，她不想被忽略，也不想被忽悠，就把他拦下，要他把话讲清楚。大头鱼说他大姑离婚了。林莹说人家离婚关你什么事！他说他大姑离婚了没地方住，就搬来他家住了。他们家房子小，他的作息受了很大影响，心里烦。

“其实我大姑和姑丈早两年已经离婚了，只是他们两个瞒得死死的。”大头鱼说。

“为什么？”林莹说。

大头鱼说：“怕影响我表姐呗！今年我表姐上了大学后，他们才把事情公开。”

“有这样的事？”林莹感到惊讶。

大头鱼走后，林莹还愣在原地，他的话让她产生联想。细心想来，她发现这一两年来，父亲和母亲两人之间，话越来越少，表面上该说的说该做的做，有时忽然间感觉到他们客客气气。父亲总借故工作忙碌，他工资收入不薄，却对家人一毛不拔，出差去远门或者节假日都忘了给母捎带礼物。

林莹不敢往深里想，父亲母亲的共同愿望是盼望她顺利地考上如愿的大学。“莫非他们两个也早就离婚了，而我却一直蒙在鼓里？或者说，他们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等我一考上大学，他们就去办手续？……”

一连数日，林莹心里乱糟糟的，读书学习，看题解答，根本学不进去，老师在课堂上讲什么，也根本听不进去。年级里组织月考，这是高考开始冲刺了。林莹考得一塌糊涂，老师说她的成绩是断崖式下降。她也不想这样，心里苦恼，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十八岁女孩的心思被搅乱了。

五

星期三这天是林莹的生日。

年年都有一个生日，今年的生日意义不同，林莹已经满十八岁了。

林莹记得那天在学校举行的成年典礼上，校长说，年满十八岁就意味着已经成年，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包括选读科目，包括填写高考志愿等。校长还慷慨激昂，说了很多勉励大家的话。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校长说得对！我也要对自己负责，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想，造成这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为那支可恶的口红，那支鲜艳无比，能让苍白的嘴唇滴溜溜闪烁的神来之物。它究竟去哪了？

在自己生日之前，林莹决定要向父亲问个明白，问一问那支精致口红的下落。她还要告诉父亲，他也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下午一放学，林莹就骑上车直接回家。她进门时，母亲不在，却看见父亲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刷手机，像在看什么时政新闻。这让她感到有些意外，父亲平时不会这么早就回家的呀！

“爸，我妈呢？”林莹说。

“你外婆病了，她去看望一下，刚出门，说是要晚些才回来。”父亲抬头盯着她说。

“爸，你为什么不送妈一程？”她疑惑。

父亲却说：“是你外舅来接她的，她还嘱我一定要在家等你。你妈什么时候都不忘关心你。”

林莹听后有些遗憾。本想当着他们两个的面把事情捅开的，可母亲偏偏不在，她就有些犹豫了。转念又觉得，或许是天赐良机，母亲不在也好，这件事主要由父亲引起，单独跟他谈更好，不用扯上母亲。再说了，要是母亲在场，她肯定会责怪我、拦着我的。

“爸，我妈不在家，我们不用做饭了，后天是我生日，我们去外面吃好不好？提前预热一下，我还有件事要跟您说说。”

“好啊，我也有这个意思。我也有话要对你说。”父亲表示赞同，又说，“你想吃什么，尽管说。”

林莹最想吃的当然是麦当劳。她把父亲领到那条著名的商业步行街，那里有一家很有名的麦当劳餐厅。此时正是饭点，餐厅里顾客盈门，几乎是年轻人和小孩的天下，他们好不容易才觅到一处空位。放下拎包，林莹去买了冰可乐、薯条、汉堡包、炸鸡块等一大堆好吃的，回来之后埋头便吃，像饿死鬼托生，风卷残云，不一会就吃得差不多了。这时，她突然放慢了速度。吃饱之后，她就要说那件事了。可是，怎样说呢？尽管要说的话之前都想好了，可临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父亲端坐在对面，他光洁的前额有些逼人。他的前面摆着几样食品，但他都不怎么动，只是端着一杯热咖啡，时不时品一下，看着林莹吃，脸上带着微笑，眼神里透着慈祥，还有暖人的爱意。林莹有些感动。她一向敬重父亲，在她眼里，他甚至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她不忍心毁了这一刚健挺拔的形象。

“够不够？不够的话再去拿点什么吧。”父亲说。

林莹“嗯嗯”两声，起身走向柜台。其实她不想再吃了，可为了迎合父亲，同时也为了拖延时间。她开始怀疑自己在这件事上的考虑是否欠妥，也许是自己想多了，父亲不是那样的人。退一步说，就算父亲在外面有什么出格的地方，他还是会回心转意的，自己要是那么一问，很可能适得其反，把他的退路封死了。换一句话说，就是自己耿直变成鲁莽，增加回旋的难度。

在柜台前，林莹徘徊了一会，最后随便又买了一块炸鸡。

那块炸鸡块一点都不好吃，不仅没什么鲜滑味道，还特别的干涩难以下咽，林莹觉得自己已经嚼得很烂了，可吞咽了几次，愣是还卡在喉咙里，憋得她出了一身的虚汗。

父亲慈爱地笑了：“小姑娘，差不多就行，别吃撑了。”父亲把平时挂在嘴上的小丫头改为小姑娘。他说着拿过一张餐巾纸，为林莹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又说：“后天，后天是你十八岁的生日，父亲有件礼物要送给你。”他拉起林莹的一只手，见手上有点油腻，又细心地用餐巾纸擦了擦。他让女儿伸出手掌，然后掏出礼物，轻轻放在林莹的手心。

“啊！口红？”林莹眼前一亮，正是那支精美的口红！

父亲说：“你行过成人礼，是成人了，可以用口红了！转眼就要参加高考，如果在北方读大学，就更离不开了！你不是有事要跟爸爸说吗？什么事？快说吧，我都会满足你的。”

“爸，我……我没事。那我骗您的，要不是您这么忙，我不说这个美丽的谎言，你才不会跟我一起出来吃麦当劳呢。”

父亲笑了，拍了拍林莹的肩，说：“小姑娘，你把你爸想成什么了！小姑娘，你终于长大了。”

林莹强忍着泪水，眼眸模糊，心里却一下子亮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