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麦邦盈

中午的太阳确实有点大，天上的云全都跑光了，地上的风也懒得走动。海棠园村前的海棠树下坐了好多人。农村人不是夜里一般不睡觉，就聚到树下来乘凉聊天。

没有任何的预兆，一件有点惊险的事情就在众人面前突然发生了。

郑心翠的摩托车开得有点快，路边的几只鸡显然感受到了危险，所以在横穿路面时是扑打着翅膀奔跑的，但是悲剧还是发生了，飞奔的摩托车撞上了一只奔跑中的小母鸡。摩托车没有跌倒，只是摇摇晃晃地跑了一段路才平稳了下来，速度也慢了许多。小母鸡就遭殃了，一番挣扎之后就没有了声息。

“喂——喂——别跑啊——别跑啊——”有人在大声喊叫。

“你把人家的鸡撞死了，你还想跑啊？”有人在大声开骂了。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有人在大声喊叫。

郑心翠显然是听到喊声了，于是折了回来。她以为那只鸡已经逃脱了，没想到已经被撞死，头都被压模糊了。

“这谁的鸡呀？”郑心翠问。

“这谁的鸡呀？”郑心翠看着树下的一群人，又问了几次。

于是便有几个人起身来查看。然而也看不出什么来，只能看出是一只年轻的母鸡。

“谁的鸡？我撞死了，我愿意赔偿。”郑心翠一连说了好几回。

“这只鸡——好像是我家的呀。”李英嫂看了看，说。

“阿嫂真对不起了。”郑心翠说着就往裤兜里掏钱，“我赔你50元好吗？”

“你说什么，我这只鸡就值50元？这是小母鸡你知道吗？才开始下蛋的知道吗？”

“要不，我给你100元。”

“慢。你慢点接。李英嫂，这只小母鸡应该是我家的啊。头是没有了，但是身上的毛我认得呀。”小娟婆抱着孙子，已经看了好久了才说。

“你说啥？谁家的鸡没毛的？”

“李英嫂呀你怎么这样说话呢？我的那只小母鸡，你知道我摸了多少手皮吗？”

“谁家养鸡不费心呢？一只小鸡，吱吱的，养到这么大，你知道吃了多少谷米吗？”

李英嫂和小娟婆越说声音越大。吵架了，而且很快就进入了高潮，两个女人的声音都高亢得像鹅叫一样。

到底是谁家的小母鸡，这钱应该赔给谁，郑心翠就为难了。于是把手中的100元放回裤兜里，然后说：“这样吧，鸡是谁的，你们确定之后再告诉我。”

“什么，你想跑？”两个正在争斗的女人立即掉转枪口一致对外。

“我不跑呀。你们都不认识我吗？”

“你谁呀，谁知道你是谁呀？”

“我是埇尾村的郑心翠，我老公是周健生。他肚子疼，我是急着上街给他买药的。”

“周健生？就是那个脚有点跛的周健生？”

“你有身份证吗？”

“什么，你们要看我身份证？”

没人回答了。可能都知道没有那个权利。

“这样吧，我先拿药回去给我老公吃。我可以把电话告诉你们。你们确定了是谁的鸡就打电话告诉我。”

郑心翠走了，李英嫂和小娟婆的争吵又起来了。

傍晚的时候，郑心翠竟然分别接到三个女人的电话。除了李英嫂和小娟婆，还有一个叫做周爱惠的。那个叫周爱惠的口气很硬，一口咬定那只小母鸡就是她家的，并且一口咬定必须赔偿200元，因为那是一只山鸡品种的小母鸡。

放下手机，郑心翠冷笑了一下，心里想：一只小母鸡两家主人已经奇怪了，现在竟然又多了一个，一鸡三主，这就更加离奇了。鸡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人啊。

上床了，周健生说：“甭管了，一只小母鸡。”

“不能不管。确定是谁的鸡后，我们应该做出赔偿的。”

“你呀，就是心太软。”

“不是心太软，是必须的。”郑心翠忽然又问，“怎么样，你好多了吗？”

“好多了。”

一夜无事。夫妻俩鼾声甜蜜。起床了，郑心翠把瘦肉粥煮好，端到周健生的面前，说：“你自己吃，我要上菜园一下。”

手机突然就响起了，而且是听完了一个又来一个。都是海棠园村那几个女人打来的，都是催着要钱的。

“怎么办？”

“不理她们。”

郑心翠想了一下，说：“报案吧。看来他们是想敲诈勒索了。”

周健生笑了，说：“你不觉得好笑吗？一只小母鸡的事也要报案。”

“要不，我去找张主任。毕竟是我们有错在先。”

“那你去吧。”

郑心翠还是去慢了。那个叫做周爱惠的已经在村委会的张主任那里告状了。当时几个村干部都在场。郑心翠一到张主任就问：“怎么，是你撞了人家的一只小母鸡不肯赔偿吗？”

“不是！”

“你还敢说不是！很多人都看到了，我都亲耳听到了，你还敢说不是！”

“我是在海棠园村撞死了一只小母鸡，我当时就想赔的，我也把钱拿出来了。但是，当时有两家人都说鸡是她们的，我不知道应该赔给谁。现在又多了一个人，三家都说鸡是她们的。主任你说我该向谁赔？”

“啥，那两人是谁？”周爱惠很惊讶地问。

“啥？一鸡三主？”张主任更是惊讶。

几个村干部也都觉得确实是好笑，但是看着周爱惠那非要不可的样子，又觉得不是一件笑一下就可以的事了。

“要是不信，你们村干部可以到海棠园村那里去问一问啊。”郑心翠说。

“去啊！就应该去看看呀。别以为我男人不在家就欺负我。告诉你，我家张家坚说他今天就要回来。”

张主任觉得去看一下也有必要，有时候小事不处理就会出大事。于是和大家讨论了一些事之后，就带几位村干部跟着周爱惠和郑心翠到海棠园村去。

说来也真有点凑巧，周爱惠的男人张家坚真的回来了。一辆小车就停在村口，他正站在车旁跟别人说话，他是一个的士司机。看到村干部一群人来了，不知为啥事，就热情打招呼。村里出出入入的人也停下了脚步，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李英嫂、小娟婆当然也在人群中。

看到郑心翠的时候张家坚显得有点吃惊，那种非常惊讶的眼神周爱惠看得最清楚。

“怎么，你——”

“家坚老板呀是这么回事。”张主任就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

“没事，没事。赔什么钱，一只鸡仔。”

“不是。”郑心翠说，“你家阿嫂说鸡是她的，要我赔200元。可是还有两家人说鸡是她们家的。”

“谁家的就谁家的，反正不是我们家的。”家坚说。

“什么——”周爱惠声音好大。

“好了啊。你别说话了啊。”张家坚的声音相当于呵斥了。

周爱惠真的闭嘴了。她知道自己的男人，发起火来就像一团火。

张家坚忽然把话题转向郑心翠：“怎么样？你家健生他怎么样？”

“他总是有时好有时不好。”

“慢慢调养吧。”家坚说着说着竟然掏出200元，硬是塞到郑心翠的手里，说，“胃病就是比较麻烦。”

“家坚，你怎么——”周爱惠看在眼里，头上都要冒烟了。

“你不要说话啊。”家坚又生气了，“我告诉你啊，我和他们的事你别管啊。”

“啥，你和他们的事？”周爱惠都懵了，“说，你跟他们什么事？”

“你不要逼我啊。”家坚的声音不大，但是威胁的语气很重。

“我就要逼。”周爱惠好像要疯了，“今天你要是不把事情跟我说清楚，我就跟你拼命了！”

“是这样的，”郑心翠见状赶紧解释，“我是北溪人，在城里打工，家坚哥、健生哥是朋友。有次我在路上摔伤了，家坚哥、健生哥刚好路过，送我去了医院。后来，我就跟健生哥走到了一起。”

大家都听得入了迷：原来还有这么一段乐于助人的故事。

然而周爱惠却不这么想，她冷冷地问：“你老实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张家坚火冒三丈。

郑心翠急忙站到两人的中间，说：“阿嫂啊，你千万不要误会。他是个好人啊。”

事情至此，周爱惠已经不想在小母鸡的问题上纠缠了。问到李英嫂和小娟婆的时候，她们看着一群村干部和围拢的村民，不知道心里怎么想，但是嘴上都说算了不想提这个事了，一只小小鸡仔的事。

问题已经不是问题了。可是，那只小母鸡到底是谁家的呢？还是一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