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宋程

在悠悠的岁月里，琼海的文曲曾是个风靡一时的古老墟集。它的闻名得益于那个原本名不见经传的文曲渡口。

文曲墟与文曲渡口自古以来就唇齿相依，它源起于何朝何代，迄今鲜有人知晓。文曲墟座落在万泉河支流边，从奔流不息的万泉河分叉口拐进来有一里之遥便是。文曲渡口紧紧依偎着河堤，渡口河面宽阔，且水流湍急。靠近码头的水面停泊着很多木船，还有商用的货船，载客载货的船只穿梭来往于渡口。而码头上，人来人往，挤满了人。有那手里拎着行李等待登船的人，有要过河去走亲访友喝喜酒的人，也有想搭船去县里的掮客或商贾。满载货物的船开始起航，载有鸡、鸭、鹅“三鸟”的船上“吱吱咕咕”的叫声不绝。船上还装着丰富的当地土特产，更有一些紧销的山货，如红藤子、白鸡藤和各种竹制品、藤制品，有腌制的山橄榄、山笋干，有新鲜可口的山果如山竹、油柑、山稔子等，都是城里人的最爱。山里的特产举不胜举，有些我都叫不上名来。另一边码头的河面上，密密麻麻的木棑紧挨在一起，拥挤不堪，都等待着木柴老板来洽谈生意。河道里的木棑都是在大山腹地砍伐后，由水路漂流而来的。放棑人途中可能会遇到风雨、险滩、恶水等诸多情况，其中艰辛无人可比。他们世代长年靠放棑谋生，他们是勇敢勤劳敢于打拼的一个群体，他们劳动时的号子声粗犷、豪壮、嘹亮，响彻两岸，震撼人的心魄，靠山吃山是他们的生存理念，这是那时山里人真实的生活写照。

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从这里走陆路往县里要走约10公里。那时的交通工具十分落后，苏联时期的卡车改装成的公共汽车，因载客量少，不能满足根本需求，从县里车站到文曲墟早晚只有一班车，乘车的人很多，车上长年拥挤不堪，所以走水路去县里才是最受欢迎的。渡口每天要发多少船视人数而定。撑船的艄公是公社里派来的，身体健硕，水性好，安全观念强，又热情待人。一只乌篷船最多能载20人，船离岸后就箭一般地驶入万泉河向前去。去县城的水路顺水而下，船手们有时只需轻轻一点竿，那船就会快上许多。大约两个钟头抵达县城的溪仔渡口码头。溪仔码头是县里的水上主要交通枢纽。从这里往下再向南走20多公里，便是闻名遐迩的万泉河博鳌出海口，向上溯河而上则是文曲、石壁、龙江、会山，乃至更远的定安县境内。万泉河区域的化肥、水泥等农资和生产物资，都依赖这条必经水路来输送。这条水路长年累月肩负着承前启后、贯穿内地的运输功能，功不可没。

我的父母是农垦人，常年居住工作在深山老林里，屯垦植胶。每年间都有一至两次到山外去赶集，或是购置一些生活必需品。那时我们去文曲叫“去曲”，去县城叫“去市”。出一次山要走10多里的弯弯山路才到达文曲，常常是起个大早，赶的是晚市。每次父母都在三更天时就起身，把那支电石胶灯点亮，然后把我也带上，走出大山去赶集。每每这个时候我都高兴得手舞足蹈，连走路都单腿撑足蹬，而且回来后的那些夜里都欢喜得难以入眠。在我的记忆里，文曲墟集的建筑是典型的土木结构砖石瓦房，高高翘起的屋檐古典雅致，保留着明清的风格。墟集的规划布局呈四方型的回字，中央是一间偌大的百货店，看起来酷似北京的四合院，又像福建的四方型客家围楼。四面的廊道里是各家的店铺，每天天刚放亮店家便卸开木板扎紧的大门，去迎接客人的光顾。包子、豆腐脑、烤地瓜、山药、红毛薯等，应有尽有，吆喝声与菜市场嚷嚷的讨价还价声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热闹非凡。有人想到县里去，就要往南门出口走，沿着河边的青石子路斜坡走下去，便是文曲渡口。码头上候船的人或蹲或站，或交头接耳。记得我第一次登船有点恐慌，小手紧拉着父亲的手，害怕跌落河里喂鱼去。这是父亲吓唬我的话语。在山里时，我是最顽皮的孩子，没想到出了山竟然怂成这样。

摇船的是位十分壮硕魁梧的老伯。老伯有个助手，是位年青的帅小伙子，黝黑的皮肤给人结实感，他杵立在船头，手抓船桨，颇有一种威风凛凛的架势。而老伯一看就是行船的行家里手，但见他那身装束，一件灰色的宽松土布裤，被一条长长的布巾往腰上紧紧裹系着，嵌在眉额里的双眼炯炯有神地注视着前方，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听说他从解放前就在这河面上行船了，祖上是摆渡子谋生的。海南岛解放后，人民公社安排他到渡口工作，他二话没说就撑起了船竿。有一年发大水，万泉河洪水把沿岸的乡村变成了泽国，他没日没夜披着蓑衣冒雨救助转移了20多位灾民，灾后被公社党委评为抗灾积极分子。据乘船的客人说，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里，他曾经帮助党的地下交通员渡河送过情报，而他却只字不提这段经历。我听着客人的讲述，对他肃然起敬。

万泉河一年四季都有一次枯水期。枯水期里河水只占半片河床，没水的另一半河床，裸露的沙滩在阳光的照射下砾白无比，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很是耀人眼目。而偏隅一流的河水，河面有时宽，有时窄，这时行船就十分费力。如若船儿偏离航道，就极容易触碰到河底的沙土，发出“沙沙”的响声。若是粗心大意没有察觉，船儿还可能触撞到河底的礁石，引发安全事故。凡是在这样的紧要关头，熟能生巧经验丰富的船老伯都会亲自在船首撑竿把舵，师徒两人一前一后，配合默契，不知冲破了多少险滩恶水，获得一次次的赞誉。行船的劳心劳力，坐船的倒是能够欣赏到万泉河的美景。只见两岸风光旑旎，椰树迎风猎猎，竹影扶疏，蕉叶婀娜多姿，清澈透明的河水鱼翔浅底，波光粼粼，景色十分迷人，令人赏心悦目，发出一声声的感叹。

午后，在嘉积逛街店的顾客已购置好物品，有事情的也办完了事，吃饱喝足后就自然而然地往溪仔渡口来登返程船。返程船是溯河而上逆水而行，有经验的船夫们早就升起高高的风帆，准备借助南风送上的顺风满帆返程。船老伯说，文曲人的命好，去市是顺水行船而下，一气呵成，返程是草船借箭东风兼程，真有天时地利之福。

时过境迁，时间过去了几十年，昔日的文曲渡口和船夫都已物是人非、不复存在。当我的思绪重新回到那段峥嵘的岁月，童年时的生活印记与情愫就会像潮水一般阵阵地撞击我、纠缠着我，那一丝丝仅存的将就尘封的想念，连同万泉河上的文曲渡口与勤劳的船夫形象，再次强烈地萦现于我的眼前，抹也抹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