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路生

午休正酣时，突然被一电话骚扰，心里似堵一石头，闷着一肚子的不高兴。

谁呀？

我，清乾。

啥意思？

我抄田洋小路，步行到文田村找你喝茶，谁料到呢，我迷路了。

想不到退休后的一个生活细节，是被他的来电吵醒。

认识他已有30多年。他在深山里的农场干活，整天挎一部边角卷起外皮的旧相机，爱在农场的内内外外走一走，看一看。在别人的印象中，他好像是位吊儿啷当、不务正业的主。曾经，他头顶天空，天空是湛蓝湛蓝的，他想扯来几朵白云，将椰子叶也拍进去，构个图，拍张最有海南特色的风景照片。我说，五六月的夏季才有好的云彩，才能拍出好的照片。

他不信。他天天在烈日下寻觅好镜头，三个月后，他拍出一组照片，寄给我。其时，我在报社当编辑，因为版面有限，他的作品未能采用。后来他就不再寄相片给我了。他会不会由此对我产生隔阂呢？我当时心中没底。

那天夜里，借着台灯，拿起那组照片再看：哇，那片蓝天下的一朵朵白云，似万马奔腾，如巨石跌崖，别有乾坤。他的摄影果然有一手。

那个年代，每个人都在讨生活，搏击于风风浪浪里，或行走天涯，身上落满了灰尘，疲惫不堪。他与我也渐行渐远，彼此的江湖只余下一个传说。但我偏不信他会是那种人。好在后来的一个机缘巧遇，我与他握手言欢，颇有“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况味。

乾兄个子不高，人却瘦得山穷水尽，眼睛细小，微凹，脸腮与我一样，都是夏熟时节不见丰收的品相。然而偶尔挂上眼镜，他马上就完成了由粗糙进入精致的转换，人也有了精气神。

与他喝茶，在烟火缭绕的芳茗园小店。坐下时四周就响起嘈杂声，我不怨他，他也不怨我，一壶绿茶上桌，我手起手落，将茶水倒入杯中，茶水的烟线袅袅上升。他在小杯外围连扣三个响指，我就停止了“关公点兵”的动作。我喝茶有点猛，很快就能见底，他呢，茶水几乎满杯，却未见他喝上一口，只是抽烟。我中了“次生灾害”，心中虽有些许不高兴，但也奈何不了他。

与他聊些话儿，他却心不在焉，眼晴老是往外转，似乎在寻觅些什么。上了年纪，美女于他再也没有了吸引力，倒是那些老爹老娘，满脸皱纹的长相，常常入了他的眼。这些年，他一次又一次走进嘉积老街，深入到寻常百姓的家里，拍了一系列作品，从构图、视角、色调、质感等方面入手，让烟火气暴燃的一张张照片充满了沧桑与张力。那些在我等人司空见惯的地摊，或者小杂店，或者摩托爹的休息当儿，都在他镜头语言里活了起来，新鲜，蹦跳，如一条条生猛的活力十足的鱼儿，游进人们的心里，惊喜起一圈圈的涟渏，让美的瞬间绽放出不一样的异彩。我想，他对艺术的敏锐与追求，个性的自由与纯粹，绝对逃不过琼海这片艺术沃土的滋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