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德才
我的亲舅舅只比我大九岁,却是我人生路上最重要的老师。
舅舅是苦命人,八岁时囗腔生了“牙漏疮”,左边的牙床肿起来,从口腔一直肿到脸上,左脸颊凸起了一个拳头般大的肿块,痛苦不堪。外公外婆四处寻医觅药却治不好,一直拖了八九年。眼看他难以活下来了,有个草药医生说,死马当活马医吧!他用烤红了的火钳针从脸外钻进去,把肿块里面的毒脓汁取出来,再用草药治疗。也许是舅舅命大,又拖了好几年,这恶疮才逐渐缓解下来。这时舅舅左边的牙床已经烂掉了,左脸凹了进去,整个脸变了形,身体也虚弱不堪。
舅舅很聪明的,即使是病魔缠身,他仍坚持上学,并且成绩很好。我小时候寒暑假期常在外婆家小住,舅舅就跟我形影不离,教我认字、做算术题。他看到我理解能力好,常会出些难度较大的技巧题让我做,让我慢慢思考。疮痛得厉害时,他便到房间躺一会儿,待稍缓解些了又出来启发我。舅舅最能猜透我的心思,他的幽默点拨常使我茅塞顿开。
1960年,21岁的舅舅初中毕业时,恶疮才渐渐痊愈。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海南农校,校址在琼山县旧州的道美地区,离家一百多里路。当时外婆患病半身不遂,卧在床上起不来,全靠小姨子照顾,外公一个人在远地的一个供销社售货,工资很低,整个家庭非常困难。舅舅在农校读书时生活非常俭朴,想妈妈时,只得从定安县境内抄小路,步行十几个钟头才回到家。
1962年我上初中时,舅舅将他用了多年的盒装几何仪器送给我。这是一个精致的铝盒子,不生锈的。里面有铜制的圆规和两脚规各一个,三角板两块,量角器一个。听他说是一位南洋客送给外公,外公带回给了他,他读农校毕业后又送给了我。这种盒装的精致的几何仪器在当时市场上是没有的,所以每当我做作业拿出几何仪器时,同学们总会投来羡慕的眼光。就连我们的几何课老师辅导我们做作业经过我桌旁时,也常会拿起我的几何仪器欣赏。也许是爱屋及乌吧,我非常喜欢几何课,几何作图很标准,数学成绩很好。
我初中毕业后考上广东省属的一个中专学校,分配工作时却因为政治原因被清退回乡。舅舅那时已经农校毕业了,分配在石壁公社农科站工作。他特地来到我家,与情绪低落的我长谈。我拿出几何仪器盒交给他,我说从此我就在农村拿锄头伴犁耙到老到死,再也用不上这东西了,你带回去吧!他说:“好汉暂吃眼前亏。这东西是你的最爱,你留着。多读书绝不会错,你即使做农活了,仍要坚持读书,塞翁失马的故事你懂的。”有道是“天上雷公地上舅公”,舅舅的话我能不听吗?百无聊赖时我便拿出几何仪器盒,贴到胸口聊以慰藉。后来,我借来高中课本,晚间自学做题,乐在其中,不久就自学完了高中课程。我还借来古今小说,无论长篇短篇多多益善,沉迷于书本之中。当时文市公社有位领导下村检查生产,无意间看到我还在做数学作业,还笑道:“现在学校里的学生都写大字报去了,哪有人做作业?你是农民,还呆呆做这‘α+b’有什么前途?”我确实也看不到学这东西有什么前途,只是凭兴趣消遣时间而已。然而,国家恢复高考后,年近三十已结婚有了两个孩子的我,大胆参加高考,竟然真的考上了大学。这时再回想舅舅对我的教诲,我才深深体会到他的高明远见。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阳江中学当教师,舅舅不久也调回阳江公社农科所,我们就常在一起了。他的儿子阿平、阿君也转学回阳江中学读书。晚上舅舅常来学校同我座谈,同孩子的班主任座谈。他对孩子的教育是非常耐心细心的。他说:“子不教,父之过。古人的名言不会错!你无论多忙,也须加强教育自己的儿女。”我有空也常到农科站那边与他聊天。他是个很负责任的农业技术员,真正把在农校学到的知识运用到农业的种养实践中。他搞的火鸡饲养和珍珠鸡饲养试验很成功。他多次叫我带家人到他那里,两家人共同品尝美味的珍珠鸡肉和火鸡肉。他还在他家东南边的沙帽岭岭巅上、山洼里开辟了一个小农场,种植橡胶、胡椒、槟榔,养猪、养“三鸟”,挖鱼塘养鱼。当时几乎每个星期六、星期天,他都同舅妈和表弟阿平、阿君,在那山谷里苦干。当时我的妻子仍带着几个孩子在农村生活。舅舅说你一个人每月58.8元的工资是没法养活一家五口的,礼拜天你须回家同他们一起劳动。他指导我们种胡椒、种橡胶、种水稻、养殖家禽家畜。我们内外兼顾,才捱过那段比较艰难的时光。
舅舅常推心置腹地跟我说:“人生苦短,我因小时大病,21岁才初中毕业,你也因为历史原因,近30岁有几个孩子了才艰难地去读大学,我们出社会起步较晚,各方面的基础都比较薄弱,想干一番辉煌的大事恐怕难矣。我们照心做人,勤劳实在地做我们力所能及的实事吧!做一个平常的人,心安理得,也是人生的福份。勿求名声显赫,但求本分做人,踏实办事,在人间留下清白。”
舅舅是这么说的,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他是农科所里的技术骨干,更是个热心人。他身体虚弱,长期小病不断,但干工作他是很“烂命”(不怕吃苦)的。他有在农校学到的农业技术基础,后来还坚持不断看书学习更新知识。他说社会在不断进步,各种技术也在更新换代,只有不断学习,才能跟上科技的发展步伐,当好技术员。他待人是最热情的,村民咨询农业知识,他总是十分热情地讲解介绍。他骑着那辆旧单车,跑遍了全公社的村村落落、田头地边。他的笑声暖透了村民的心。我的孩子们最喜欢这个舅公了,他讲话幽默风趣,每当听到舅公的笑声,孩子们都会开心地跟着笑个不停。有舅公在的场合,人人轻松快乐。
舅舅除了当好农业技术员,还兼任农科站的会计工作。在将近退休时,长年的慢性病沉积成了不治之症,病情加重。那天我去阳江卫生院看他,他骨瘦如柴,脸色蜡黄,艰难地靠在病床靠背上,把叠着的被子放在腿上,被子上垫块木板,木板上放着账簿和算盘。他一只手按着腹部,一只手拨着算盘珠子,在艰难地算账记账。我说:“舅,快转大医院治疗吧!这账目转交他人,人家会算清的。”他摇摇头说:“没用的,我最多活不过半个月了,这些来往账目我生病时不及时记上,新的会计难以弄清。我一定要算清,让领导审核清楚后,再转交给新的会计。”舅舅硬挺着核算了一个星期,直至将账目完全结清,妥善交到新会计手中。不到半个月,他就离开了人间。
舅舅是个平凡的人,但他的精神和品格是十分不平凡的。他的形象永远铭刻在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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