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麦邦盈

一

刘明老师分别在三个女儿家住了两个月之后，感觉不行。虽然说女儿们都有孝心，轮流照顾，但刘老师还是觉得心里不快乐。

刘老师反反复复地想过之后，终于下了决心：回自己家去！金屋银屋不如自己的狗窝。

其实刘老师是有房屋的，一间大瓦房一间伙房，还有一个庭院，总面积约有150平方米。只不过年久失修，房屋先是漏雨，后来连阳光也漏，打开门会立即有一股霉气扑面而来。庭上也钻出了许些草，牛筋草、蟑螂草什么的，甚至还有几棵飞机草，在靠近围墙那里摇摇曳曳的，确实有点张扬。

实际上确实有人把他的房屋当成了狗窝、鸡窝，甚至鹅窝。刘老师的大哥刘今，他家的母狗就在大瓦房的走廊里下过崽，几次了，都成了它的产房了。老四刘天就在庭角放了个好大的铁鸡笼，晚上他家的鸡就住在那里。老二刘日用铁丝网在伙房边的橘子树那里圈了个地方，夜里就把鹅关在那里。也真是，都成了禽物的天地了。其实他们几兄弟这样的做法是有原因的。老三没男孩，房子以后交给谁，三兄弟都有想法，不过目前还是在心里。

刘老师老伴在世的时候，这样的情况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夫妻俩原来甚至有过修房子的打算，没想到老伴几个月的病就把几十年的积蓄花掉了大半。至于几兄弟的乱来，都是刘老师到女儿家住后才发生的。

当时就有人说：“刘老师呀你还修房子干嘛，两个老的，哪里不能住？”

当时也有人说：“刘老师呀你修房实际上是为别人修的呀。”

当时还有人说：“刘老师呀你有三个女儿，去跟哪个过不可以呢？”

刘老师看着空荡荡的家，一股悲凉的感觉悄然涌起，而且很快就占据了心头。在村里看到别家父母孩子打打闹闹骂骂哭哭，他的心里真是好羡慕，有时候清清静静也可怕啊。

中心村就一间茶店，树丛村的吴运福家开的。有一次刘老师从门口走过的时候，里面突然传出好大的声音：“刘老师——刘老师——”

近了一看，看清是谁在喊了。不认识。但是出于礼貌也问了一声你好。

“喝茶吧！”对方说着还把椅子搬动了一下，以示其真诚的程度。

“好啊。”

“老板，泡茶啊。”

老板娘应声出来了。他却伸出手掌反着扇了扇，说：“叫三妹。你知道是谁来了？”

刘老师真是好感动。人最需要的就是尊重。

其实三妹并不是小妹子，四五十岁的人了，只是看上去比较顺眼，说话也比较温柔。

“我叫邱名日，谁都叫日哥。不知你认识不？”

“哦。日哥。”

“退休了？”

“哎。”

“回来住了？”

“哎。”

“你那房子应该修理一下了。”

“是。”

“需要帮忙的话就告诉我。修房子我懂一点，我当工头的。”

有了第一次，也就有了第二次。渐渐地两人竟然亲热到每天早上必有一茶的地步。当然都是刘老师争着买单，买了单他就觉得踏实。

得知老三和邱名日走得比较近之后，老大老二和老四的老婆都提醒自己的兄弟：告诉你啊，他邱名日不是个好人啊，一张嘴甜得像抹了蜂蜜，你几个钱千万不能让他骗光啊。几十岁的人，老婆没一个，不知道会不会砌墙却当包工头。

刘老师听后只是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也不知道他的心里怎么想。

二

在女儿们家住了半年，虽然决定要回自己家去了，但是还得住一段时间，很可能又要半年，因为修房子需要时间。要修缮房子，刘老师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日哥。

动工之前，刘老师带着日哥实地察看了一下。日哥看着鸡笼鸭栏还有房前屋后的家什问是谁的，刘老师说应该是兄弟的。于是要求联系赶快搬走。于是把电话打了过去，对方最先的反应都是惊讶，接着都说再找个时间搬。

日哥站在刘老师家的庭院上，看了天又看了地，又往不远处的中心村看了半天，然后提出了他的建议：不必盖大房。把原来的房子拆掉，盖两间小平房就可以了，一间住人一间放物，再加一间厨房一个卫生间。其余的地方就砌围墙围起来，一部分铺地板，一部分种蔬菜花草，或者再搭个架子，种些蒲瓜什么的，这样就温馨得多情趣得多。到那时候在庭院上摆张桌椅，泡壶茶水，慢慢地品，都不知道有多幸福。

“怎么样，刘老师？”

“好啊！就这样好啊！又不花太多的钱。”

这一回，刘老师不得不对日哥刮目相看了，有头脑，也有魄力。第二天就把挖机调来了，拖拉机也叫来了三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把旧的房屋推倒，把所有垃圾都运走了。

老大老二老四他们回来发现的时候，老三破败的房子已经变成一片新的平地了。

“老三你这是要干什么呀？你真是要盖房吗？”

“你怎么把我的鸡笼扔在那里呢？”

“你怎么把我的家什扔在那里呢？”

“你怎么把我围鹅的铁丝网扔在那里呢？”

看着几张铁黑铁黑的脸，日哥把刘老师拉到一边，把嘴哈到他的耳边，声音压得低低地说：“你不用回应，我知道你家的兄弟婶嫂。盖房是喜事，不管他们怎么说，你都不能跟人家吵架。”

“如果你相信我，你不回来我也会尽心给你做。你什么时候回来看都可以，确实需要的时候我会通知你，当然打地基、封顶、工程完成你应该回。”日哥又补充了几句。

刘老师很感动，真是难得的有心人。大女儿的家最近，开摩托车半个钟头可以回到，二女儿三女儿家就有点远，要开半个钟头的摩托车，还要坐半个多钟头的客车。有了日哥这几句话他就放心多了，于是打算住在大女儿家的时候就隔三差五回去看一下，住在二女儿、三女儿家的时候就半个月才回去看一下。

想不到的是第三天日哥就打电话说刘老师你赶紧回来一下，你兄弟吵得不得了。刘老师回去一看，果然是。老大和他老婆都骂得很厉害，老四和他老婆也大力支持。什么理由呢？吵。大嫂说七点钟还没到挖机就隆隆的，把她的孙儿都吵醒了，你安的是什么心呀，以后还要叮叮当当一天吵到晚。她甚至还说你盖房是你盖房，你不要以为你有钱你就想盖就盖，你经过村委会批准了吗？

很显然，他们是在故意刁难。刘老师于是就和日哥一起找到村主任，得到的答复是没问题，不过相关的手续应该办。

有了村委会的答复，办妥了相关手续，兄弟们不再闹腾，刘老师的房屋就比较有序地盖起来了。

日哥不仅会说话，办事也很有魄力。刘老师的房子，从始至终都是他招来的三个泥水工在做，刘老师就只是走走看看做做指示提提要求。好快呀，只用三个多月的时间，刘老师的房子就盖起来了，围墙也筑起来了。

站在路边看，围墙的大门很气派，宽得大小车都可以开进去，门口两边是两支橘红色的方柱，上面是两盏仿古灯。围墙贴了瓷砖，仿古的灰色的样式，给人感觉沉稳又雅致。进入里面看，第一感觉就是很宽敞，房子的占地面积大概只有三分之一。墙壁都是贴了瓷砖的，一格一格的，淡黄淡黄，很是高档。两间小屋前还装了两盏仿古壁灯。庭院地板是用花岗岩铺的，空着的地方也做了平整。

确实是有点另类，但也有点漂亮。农村的房子盖成这个样，在村里还是头一间。很多路过的人都会停下来，刘老师和日哥都很有兴致地跟人们做介绍：空着的地方就种些瓜菜，南瓜蒲瓜西红柿豆角什么的。铺了地板的地方就搭些架子，瓜蒲等有藤蔓的菜就让它们爬到架子上。架子下可以摆些桌椅，喝喝茶聊聊天，打打麻将扑克什么的。

“好啊。”

“那样真是有情趣啊。”

刘老师和日哥的话只是在嘴上，但是许多人听了，已经想象到坐在瓜棚下的那种非常过瘾的情景了。

三

半年的时间转眼间就过去了，刘老师的庭院已经是一片欣欣向荣的喜人景象。空着的地方种了好几种菜，一畦空心菜，一畦水葱，一畦芥菜，一畦西红柿，一畦猪肠豆，还有两棵南瓜两棵牛腿蒲。瓜藤已经爬满了头顶的架子，一个个瓜蒲垂挂下来，可爱得不得了。西红柿有些已经成熟了，红红绿绿惹人心动；空心菜、水葱、芥菜，碧绿碧绿的随风荡漾。架子下面摆了两张很精致的银灰色小圆桌，还有四张精致的椅子，一桌配两张。桌子上面各摆有一瓶花，花瓶样式简单大方，修长的瓶身，流畅的线条，雪白的颜色。插在瓶中的花应该是山茶花，仿真的。虽然只是小小的摆设，却给庭院增添了无限的情趣。

既是庭院，又是菜园；既是家居，又是风景。想不到刘老师把一个家弄得这么舒适温馨。每天早上，太阳还没有出来，刘老师就已经把菜浇完了。然后泡上一壶茶，轻轻地饮，慢慢地看，景色悦目晨风清新鸟鸣声声，那种心里的惬意真是无法形容。实际上刘老师往往不是一个人，最早最多来陪他的是日哥，有些路过的人也会停下脚步，到庭院坐上一会，聊上几句，喝上一杯清茶。

“怎么样？还寂寞吗？过瘾不？”

“太好了。有你有我有大家，一点也不寂寞了，开心了。”

“没错吧，一个人也可以幸福呀。晚上人多吗？”

“多。特别是晚上。村里的，中心村也有一些人过来。”

“刘老师，我又想你花一些钱了。”

“什么？”

“建议你多买几张桌椅，除了买茶，再买些甜点，糖、饼什么的。还建议你在架子上装一些景灯，那就好看得多了。”

“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啊。”

想法很快就得到了落实。景灯拉上了，藤条一样挂满了架子。夜晚的时候，坐在架子下，头顶就好像有满天的星星。茶水泡上了，而且有咖啡。糖饼摆上了，还有水果呢。桌子已经加了三张，椅子也加了十张，都是活动的，用的时候就拉开，没用的时候就收起。这样一来，刘明老师的小院子就热闹了，热闹主要是在晚上，主要是中老年人和小孩，嘻嘻哈哈，叽叽喳喳，快快乐乐。

有一个问题，就是茶水、糖果，还有水、电，都是要钱的。

“怎么样？又让你花了不少钱？”日哥问。

“不相干，钱就是用来花的，快乐就行。”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泡茶倒水端送糖果，特别是人们走后的收拾洗刷，工作量不小。幸好有日哥帮忙，后来三妹也来帮忙。

这就是刘老师的幸福新生活。日哥已经许多个晚上没有回去，而是留了下来。晚上喝茶聊天到十一二点，眯一会几个钟头就过去了。这真是最真最好的感情了。

一天夜里两人喝着茶，日哥说：“刘老师，我有一个建议，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呀。你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

“我想给你找个好心人，夜里睡觉就不觉得孤单了，也让你以后的生活有人照顾。”

“啥？谁？”这回刘明老师吃惊不小了。

“就是那位三妹呀。她态度好，又勤劳。”

“她确实是个好人。”

“她就是因为太好，她男人才找了小三，离了她。她要是同意跟了你，你千万不能亏待人家啊。”

“你看我是那样的人吗？”刘老师突然问，“你怎么不找一个呢？”

“告诉你，我已经有了目标了。”日哥笑着说，“盖了你的房子，说我好话的人多了，找我盖房子的人也多了。有工做就有钱赚，娶了人家心也安。”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