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蔡小平

终于拥有一套120平方米的三房二厅，三口之家算是颇为宽敞了。交房那天，我和妻子兴高采烈地去看新居。妻子拿着尺子把阳台量了个遍，还画了几个方案的草图。我觉得奇怪，便问道：

“你不去布置厅房，对阳台这么上心干什么？”

“还你阳台！”

她头也不回继续量着。这不禁使我想起了往事。

刚结婚不久，我好不容易得到一套福利房子，虽然窄小，但毕竟有了一个自己的天地。有一天，我让一个书柜挤了进来，这样，走动起来就不得不小心翼翼。妻说：“我们把床收起来，再弄一个书柜进来就更好了。”虽是无奈的戏言，但我听了心里深感愧疚。结婚一载有余，我不曾给她添过一件衣物，书倒是买得发了疯，以至床头床尾都乱扔着。妻总是默默地收拾，不曾有过怨言。

幸好，我们拥有一个两米见方的阳台，这实在是太宝贵了。房子已经挤得透不过气，阳台便是我们自由的天地。早上起来，在阳台上享受晨风的吹拂；下午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的时候，每每总能看见壮观的日落和千姿百态的晚霞，一天的劳累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晚上看书累了，到阳台上伸伸懒腰，数数天上的星星，往往在这个时候，会突然冒出一丝灵感，心里说不出是怎样一种惬意；偶尔，有朋自远方来，定然在阳台上饮酒叙旧，真真的不亦乐乎！天地虽小，我们却生活得很平静，很自在。

有一天，妻拿着尺子在阳台上量了又量，我问她要干什么，她吞吞吐吐，不敢正视我，我已经预感到我将失去阳台，将失去早晨、黄昏，还有柔柔的夜晚。妻终于说，为生活计，她要养鸡。天哪！养鸡，那玩意又脏又吵，竟要抢走我那块圣地了。我发怒，我列举了养鸡的种种坏处，妻却很平静。她自然有她的理由：现在物价上涨，我们不堪负担，两人微薄的工资哪里敌得住各路花销，我们计划中的彩电、音响，还有将来添个小宝宝，如果不增加点收入，生活会更加艰难。养鸡一来可以改善生活，二来可以节省开支，三来可以收拾平时的剩余饭菜，不至于浪费，就是麻烦一点，费神一点而已。

毕竟是家庭“总理”，持家无可非议。冷静一想，妻是有道理的。平时我不问厨事，都是妻在操劳，虽然我烟酒不沾，但那点工资除了买书、看电影，已所剩无几。俗话有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妻天天进出市场，是有切身感受的。虽然我不再阻拦她，但毕竟要失去心爱的阳台了，心里还是闷闷不乐，妻于是表现出加倍的温存，她那故意讨好我的举动，有时不禁使我失声笑了出来。

于是，20只雏鸡顺利进驻阳台了。妻简直是手舞足蹈，好像得到什么宝贝似的。“快来看呀，这些小生命多可爱！”虽然心里有点憎恶，但妻的这一声招呼，我还是勉强地凑了过去。长这么大，我对鸡应该是熟悉的，然而，这一看便突然觉得那么陌生，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些毛茸茸的东西竟是那样好玩，在微微的灯热下，20个生命就这样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不时发出舒适的声音。

半个月过去了，不知为什么，我先前那种阴郁的心情竟荡然无存了，小鸡却一天一个样，益发显得可爱。下班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看看它们，伸出手让它们啄啄，这使妻惊讶不已：“嗨嗨嗨，太阳真的要从西边出来了！”我自己也觉得奇怪，当初极力反对养鸡，现在倒比妻更用心。我们的小天地添进了新的伙伴，生活似乎充满了另一种乐趣。

有一天，我们下班回来，发现一只鸡被同伴啄穿了背，满身是血，已经奄奄一息了。妻慢慢地把它从笼子里抱出来，眼眶似乎湿润了。妻从未发过怒，想不到发起怒来还真有那么点味道。她把笼子里的鸡打得呱呱叫，嘴里还骂个不停，算是为弱者出了口气。那只鸡就这么死了，看得出妻很难过。后来，又发生了几次。我急忙到书店买来养鸡的书，方知笼养鸡有啄癖，因为鸡本身缺乏某种微量元素，还因为笼子小而鸡多太拥挤，才导致互相残杀。我到药店买回药丸，但于事无补。有经验者说，杀掉一些，让余下的有一定的活动空间，常喂些陈石灰和青菜，这种状况会有好转的。妻虽然很不情愿，无奈也得试试。她说她从来没有杀过鸡，所以心里一直害怕，在笼子里抓了一只又放下，好久都决定不了。最后抓了一只，嘴里却说：“该你倒霉！”她拿起刀后又呆了好久，一向利索的她竟变得迟钝起来。有好菜本应高兴，可妻没有笑容，吃饭的时候，她一块也不吃。我觉得奇怪，妻说：“那个味太……吃不下！”接着，妻慢慢放下筷子，忧忧地叹道：“哪一天人太多太拥挤了，缺衣少食的，会不会也像鸡那样呢？”哈，养鸡给养出个忧国忧民来了。

此后，任凭那些鸡怎么互相残杀，我们都绝对不提杀鸡的事。哪个受伤了就隔离开来，涂上些紫药水什么的。这样做不是最好的办法，但又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局面就这样维持着。妻先前的热情没有了，还生出何必当初的感叹。后来，我出了几天差，回来却发现鸡和笼子都不见了，阳台恢复了先前的宁静。几天前，妻的心情还是那样阴郁、沉重，好似欠了谁的账一样，现在却笑盈盈了。她看见我疑惑不解的样子，便说：

“我把鸡全都卖了，免得你啄我，我咬你，惨凄凄的。”

“哟，当初你说养鸡是为了改善生活，怎么又卖了？”

“我觉得太那个了……”

“我看是不忍心吧。”

“说真的，自己亲手养的就是下不了手。”

“想不到家里出了个大善人。”

阳台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可先前拥有阳台的乐趣已经淡忘了，倒是早晨听见鸡叫，还以为是自家阳台上的鸡在催我起床呢。下班后，本能地看几眼阳台，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声音，总有一种说不清的惆怅。

阳台又属于我了，但我总觉得又失去点什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