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 焕

棋友吴兄，年比我长，故称之为吴兄。但是，在众人面前吴兄亦称我莫兄，初百思不得其解，后觉惟只有棋高吴兄一着，才获吴兄尊称吧！从此坦然受之。

和吴兄结识，机缘就是围棋。

吴兄来自福建，听说先前是专业乒乓球运动员出身，退役后做到某银行工会主席，功成名就的吴兄经不住同门师兄（老板）再三邀请，兄弟情深讲情义的吴兄毅然辞职下海，从此负责集团公司海南水产饲料销售总经理一职。但吴兄嘴里说的是当初听信了师兄老夸一个“莫老爷”经销商围棋下得好、下得高深莫测，饲料款不拖不欠，干脆又爽快……还有很多漂亮话吹得天花乱坠，令痴迷围棋的吴兄二话不说抛开铁饭碗才来的海南。这个理由不知真假，但就是因为围棋，吴兄说他才下飞机连公司也不去就径直奔我下棋来了。

可以说，我是吴兄在海南的第一个棋友。

我是1999年开的农业公司，销售水产种苗及饲料、药品等，给养殖户提供技术服务和成品回收。吴兄2000年来的海南，那时，水产养殖行业刚刚兴起，我从最初销售多个品牌的产品逐渐淘汰，最后以吴兄公司的饲料为主，且头几年一直稳坐吴兄公司前三名销售大客户之一。吴兄也是乐于见我赚钱、让我赚钱，甚至还帮我赚钱，特别是货源紧缺时吴兄也是先确保我的需求。作为客户，吴兄经常会找我了解本地行情、谈谈业务、说说拓展市场等等，借此请我喝酒也顺便下几盘棋。吴兄初来乍到，朋友不多，难得我是大客户兼棋友，工作和爱好全占了，因此常常冲着我来，哪怕不顺路绕着道也要转个弯过来，既谈业务也吃吃喝喝，酒足饭饱顺便过完棋瘾才尽兴而去，如此往复。吴兄来的次数多了，其棋力不知不觉间也有了长进，我从当初的让二子到后来也让不动了。

记得有一回让子，我俩下了一个通宵吴兄也没占到半点便宜。第二天一早他要赶忙回公司见客户，棋瘾犯了又不肯作罢的吴兄情急之下竟然强架我上车，货车车厢里我一路颠簸一路头昏脑胀的，硬生生被他赢回一局。

吴兄下棋，据说当初在国家队受训时邻近中国棋院，闲着无事时常遛达围观，便学会了围棋，从此迷上木野狐（围棋的别称）一发不可收拾。初时吴兄棋力一般，和我对弈不是被杀得支离破碎就是大龙被吃，直至我让二子他才赢回些颜面。

因为个人原因我不能像吴兄一个人那般逍遥、自在、潇洒，但吴兄在他公司给我布置了宿舍，让我随时过来下棋，就当是在家里一样。吴兄公司设在东线高速路口，我来来去去回琼海上海口总是路过，每次路过吴兄都要留我手谈几盘，下完棋又被吴兄留下喝两口。我也乐于陪着吴兄开心而尽兴。那时，老婆偶尔来电查询一二，一句和吴兄下棋便让老婆彻底放心了。

2005年，根据市场的变化，我中止了饲料销售业务，后来转行开了书店，不是吴兄的经销商了。吴兄代表着厂家，面对水产市场的大蛋糕不会轻言放弃，没有了经销商的中间环节，吴兄便直接和每个养殖户打起了交道，很辛苦很忙很累。但吴兄很充实，从当初那个文绉绉的书生模样蜕变成干练的水产人，穿着打扮十分随意也不讲究了，有时还脏兮兮的。那时，吴兄照旧找我喝酒找我下棋，我为此曾调侃他。吴兄自我解嘲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碎银几两。他说，每次配送饲料如果找不到工人搬运，还要自己一包一包下货呢！那些饲料包我扛过，每包40斤，且鱼腥味很“香”，扛完一身“香喷喷”的，在汗水挥发下能吸引老远的野猫跟着喵喵叫许久。

饲料生意风风火火的同时，吴兄在海南棋友界也混得风生水起。那时，吴兄早已结识众多的海南棋友，且常常混迹于一众高手之中，下棋喝酒打牌无所不能。棋友群里，吴兄豪爽又大方，常常请棋友们喝酒唱歌……也就是那时起，吴兄的棋艺一下子突飞猛进。吴兄列举了一串长长的名字，说当时海南棋界众多强手他几乎都赢过。这些高手我了解，虽然不曾一一确认，但我们再次对弈时面对吴兄我已深感不敌。正因为吴兄棋艺精进，每逢我组织琼海队参加比赛时，我都邀请吴兄作为主力。有一年在海甸棋院举行的“棋院杯”比赛中，我亲自见识了吴兄战胜当年冠军李河江，实力可见一斑。后来我统计了一下，凡吴兄参加的比赛，琼海队都获得了名次。我曾说过，吴兄就是琼海队的福将。

水产市场一直平稳过去了好几年，但存在的市场风险也是如影随形，终于，市场需求开始出现了不平衡，产品供大于求，厂家的饲料款回收也出了问题，一些厂家无力购买原材料（进口或国产鱼粉），生产都成了问题，逐渐从市场上消失。吴兄公司也受了影响，吴兄陷于左右为难境地，没有货款，集团公司拒绝发货，没有了饲料，养殖户为生存另投他家……记得有一年时间，吴兄为了维持公司经营，在总公司和养殖户之间来回折腾。偶尔和吴兄见上一面，吴兄憔悴多了，脸上笑容少了，也没有心思下棋了。那次酒桌上，我给吴兄倒满，他没有了往日客套，二话不说仰头一饮而尽，然后涩涩的向我苦笑，心事重重，表情很是尴尬。我知道饲料款回收又出问题了，但帮不上忙，只有多敬几杯，陪他借酒消愁，一口又一口干了。

吴兄因为饲料款回收忙得焦头烂额，之后便很少来找我，路过时偶尔一个电话招呼一声。再后来的状况，我只有道听和途说了。

2017年春节前，我照样给吴兄准备了几瓶老酒，然而吴兄早已搬家了。没有了仓库，公司员工都散了，只剩吴兄孤零零一个人，那情景宛如一张象棋盘上车马炮卒相士全没了，空荡荡的只剩下主帅。我们喝茶下棋，但吴兄实在是没了下棋的兴致和心情。他对自己的处境闭口不说，也不想和我谈起，甚至在我面前还强装欢笑……我知道吴兄的景况早已不同往日。

吴兄是2018年离开海南的，回去时没有和朋友们招呼一声，只留下一声叹息，就像天地间那一串串的省略号。

如此几年过去了，我们一直没有联系，静无声息的。有时想起吴兄，或偶尔和棋友说到吴兄时，我便微信里咖啡一杯、问好几句，微信那头吴兄没有任何表情和回复……但是，每逢春节我总能收到吴兄一句美好祝福，我知道吴兄心里肯定也是记挂着我的。可喜的是，吴兄一直在我的微信棋友群里，有时还能看见吴兄抢红包的身影。

上个月，吴兄公司的老员工、技术员小宋来琼海出差。说起吴兄，宋总叹息，说老吴哥在海南下了一盘输棋，元气大伤了，虽然老吴哥并不看重钱财，但毕竟那是10多年的心血……还说如果没有主动联系大家，说明老吴哥还在伤痛里没有走出来。

去年8月，因身体不适我第一次住院，回来后一觉醒来，就像天地间走了一遭，这个世界仿佛焕然一新，刹那间通透起来。偶尔的，我脑海里忽然会闪现出这样一个情景：在某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吴兄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笑吟吟地说，莫兄，我才下飞机就直奔你下棋来了……

这个吴兄，他叫吴接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