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殿广

今年春节前后，我与爱人在琼海旅居了一段时间。爱好摄影的我们时常在万泉河边欣赏风景，记录下我们眼中的一切美好。那天，我们到文体中心附近拍农田景色，一位60多岁的大姐骑着一辆带货箱的小型三轮车，缓慢地从我们身边经过，渐渐地远去了。不一会儿，她又慢慢悠悠地蹬着车朝着我们的方向骑来。待来到我们身边，停好车下来，她面带着微笑对我们说，我给你们介绍个照相的好地方，就在那边我家的菜园边，那里有个大池塘，傍晚太阳落山的时候拍出来可好看了。说话间她顺手掏出手机，让我们看她拍的照片。

在大姐主动的自我介绍中，我们了解到她也很喜欢用手机拍照，平时照顾着几亩菜地，除了管理菜园、有时到菜市场卖菜外，闲暇时间就拍点照片。她还喜欢做点手工艺，把一些花花草草或小动物玩具什么的，放在自己加工的篮子里，在磨光的椰子壳上画上自己喜欢的各种图案，摆挂在菜园的小屋里和屋子外简易搭建的钢管架上。她从中获得了很多快乐，这已成为她日常生活的一个重要部分。

我们也以微笑相对，一边耐心地听她述说，一边体味着：这位本是要回家吃午饭的大姐，与我们两个在别人看来毫不相干的陌生路人，像与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唠家常一般无话不谈，她的内心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感。她一大早就在菜园里忙活，到这时大半天了为什么还不赶快回家吃饭，而是已经走了那么远了还要折返回来，像遇到了知音一样和我们真情交流，临到分别时她还再三强调那个地方真的很好，叮嘱我们一定要去，像是在担心我们不相信她。

怎么会呢？其实，我们心里早已感受到，面前的这位大姐是一位心地善良、热爱生活、勤劳朴实且具有精神追求的人。从她特意折返回来的举动中，从与我们七八分钟的交流里，还有，从她的眼神里，你就会很自然地读懂她内心的真诚、信任与友善。我们对这种喜闻乐见的高尚，怎么会怀疑、会辜负呢？共情的缘，就这样结下了。

在一个天气晴好的傍晚，我们走进了大姐的菜园。我们拍吊挂在小屋旁、摆放在屋子里的她制作的小景物，拍菜园边上倒映在池塘里的落日，也拍下她辛勤劳作的场景。当拍摄结束要离开时，大姐到水塘边担水。这时相机已经来不及打开了，我迅疾拿起手机选好角度，给大姐拍下了她刚好打完水站起身的一张担水的剪影照。大姐看了连连说好，还专业地夸奖着。大姐高兴的样子，我们记在了心里。

接下来，我爱人在微信朋友圈发了一组照片，有悬挂大姐制作的那些小艺术品的，有耕地里喷洒等劳作的，还把我拍的那张大姐担水的剪影照收进去了，配发文字简要记述了我们与大姐不期而遇的他乡之缘，受到几十位亲朋和摄影爱好者的好评，也有人专门点评称赞了那张剪影照。既然大家认可，大姐又非常喜欢，我就拿着那张剪影照到洗印社打印了一张10寸照片，再配上相框。我们想把照片送给大姐，作为她对我们友善与信任的一个小小的回报。

我们并没有事先把制作照片的事告诉大姐，那天给她送照片时，她先是愣了一下。当明白了我们的来意，看到那张她喜欢的照片被放大洗印后还装上了镜框，变成了一件精致的艺术品，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一种异样的光彩。大姐接过镜框，两眼直直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好像时间被凝固了。突然，她又大声笑起来：哎呀，哎呀，这是我吗？怎么这么好哇。随着“真好真好”的唠叨声，她眉飞色舞地冲我们竖起大拇指一个劲地比划。最后，她把照片轻轻地抱在怀里，好像抱的不是照片，更像是在抱自己的孩子，那么亲切、爱怜，松紧有度，生怕一不小心掉到地上。

真没想到这张普通的照片和小小的善举，能给大姐带来这么美好的心理感受。我们曾为别人拍过无数张照片，人家说个好字说声谢谢，我们就很满足了。可在大姐这里，却让我们见识了，一张照片会给人带来如此强烈的冲击，使人在精神上获得这么大的愉悦。整个过程中，我们也深深被大姐的情绪感染着，和她一起尽情享受着快乐，享受着一种少有的美妙感觉。离开时，大姐从菜筐里捡了一兜西红柿，又特意到地里拔了几颗留着自家吃的生菜送给我们。我们要付钱给她，她说什么也不要，推来推去好几次，我们收下了大姐的这份心意。

我和爱人谈论起此事，都觉得大姐之所以这么喜欢那张照片，与她的经历、情感以及精神追求，都有着必然的联系。如果我们进一步走近她，了解她，满足她，再专门为大姐拍一张稍稍正式一点的生活照，弥补一下那张剪影照的不足，也许她会更加喜欢。当我们把这个想法告诉大姐时，她没有丝毫犹豫，“好啊好啊”地答应下来。

后来，我们去了一趟临高和澄迈，在那里住了几天，回到琼海又遇上了七八天的阴雨天。待天气可以了，为大姐拍生活照的事才被提上来。我们又去了菜园。

大姐见到我们，满脸挂着惊喜，急切地说着怎么这么多天你们没有来啊，我天天盼啊盼啊，都要急死了。我以为你们回去了呢，心想回去怎么也不说一声啊。不是说好的要拍照片吗，我把家里最好的衣服都拿来了。这么些天了，天天不敢离开这里，怕你们来了见不到我。你们不来，我心里没着没落的。总算来了，总算来了。听她这么说，我们都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后悔没有记下大姐的电话，提前给她说一声，她也不会这么着急了。

借大姐换衣服的时间，我到菜园里选好拍摄位置，设置好相机参数并确定下拍摄角度。大姐换好衣服出来，我就和她沟通怎么拍，从用什么道具、怎样的神态表情，到走什么样的步伐、用什么样的手势，都作了交代。开拍了，拍了一遍又一遍，可怎么也感到不够理想。大姐从没经历过这种阵势，一下子难以准确把握住各项基本要求。她晕镜头了，心里扑通扑通的，表情形态动作上怎么也达不到自然协调。我爱人亲自下场，耐心地去逐一指导。再拍，还是不大行。

到第二次我们再去拍，大姐完全变了。这几天她对照第一次的片子，自己就找出了哪些地方出了问题。这次拍摄非常顺利。大姐一袭蓝灰便装，右手提着菜篮，腰板挺直，两肩下垂，眼中有神，面带微笑，手掌自然并拢举起左臂，信步朝着我们走来。随着“咔嚓咔嚓”的快门声，我们相互配合、协调一致地顺利完成了这次拍摄。

我爱人从我们拍的上百张原片中选出七八张，又经过精心的后期制作，发给了大姐。大姐把照片给家里人看，还发到了她们南崛村的村民微信群里。这一次，与那张剪影照比，大姐更加喜欢，更加满意。她在微信里反反复复对我们说着几乎同样的话：我太喜欢了，从来没拍过这么好看的照片呀，你们拍得真好啊。她说，儿媳妇说招手的那张，不就是一个妥妥的“总统夫人”吗，哈哈哈哈。她还说，村里的人看了，没一个说不好的，过去人家见了我，点个头就走，现在有些人再见我，会冲我竖大拇指，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哎呀，那张招手的照片真好啊，我最喜欢了。她还问我，你上次在哪里洗的啊，我也去洗出来。每次看到那张招手的照片我就偷偷发笑，心想这还是我自己吗。

是啊，我和爱人坚持摄影十几年，还真没这么用心给人家拍过照片，也包括我们的家人。能给大姐拍出她那么喜欢、我们也觉得还算可以的照片，其中的因素是多方面的。我们，用心了更是用情了。大姐，她从连手都合不拢腰都挺不直，脸部僵硬步伐紊乱，到坦然自信水到渠成地与我们协调配合，她所展现出来的优雅大气、自信健康，还有幸福表情的自然流露，哪还像是满经风霜劳作了几十年，到现在还在菜园里整天忙碌的六七十岁的农妇啊！就在这么短短的几天里，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她实现了一次完美的蜕变，我是怎么也说不清楚的。只能说，大姐，您是个向往美好、热爱生活的人啊。

和大姐逐渐熟络起来后，我们和大姐的沟通也多了，知道了她老公是位退休的技术人员，儿子开了一家修理厂，还有儿媳妇和孙子，一家人挺和睦幸福的。我们问她，你给我们发微信说的话都很真情，语言表达也准确到位，手机玩得挺溜，这都是你自己搞的吗？她说是啊，不懂就得学啊，社会进步了，我可不能掉队。我们问她：你整天在菜园忙，你老公怎么不来啊？她边笑边说，用不着他，就这几亩地，我一个人闹着玩似的就搞定了。有人说你家里也不缺钱，别干了算了，玩玩多好啊，可是我呀，一是干活惯了闲不住，这样多少挣点自己的零花钱，二是孩子修理厂效益不大好，也算帮帮孩子的忙，补贴点家用，好减轻孩子的负担。

大姐还说，别人家种菜得天天到市场去卖，我去得少。好多人知道我家的菜新鲜好吃，都是自己到地里来摘，也省得我摘菜卖菜了。来摘菜的有不少是熟人，我们都成了好朋友，哎呀，还说我的菜好，人也好哩。说到这里，大姐想起了一件事：有一次有个人把钱包掉在我家菜园里，里头有好几张银行卡，我等了好几天没人来找，我急啊，实在没办法了就赶紧送到派出所去了。大姐还说，我也不是光种菜，我是冬天种菜，夏天也出去旅游。我也要和老伴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欣赏风景，散散心，再拍点喜欢的照片，多好啊。我可高兴啦，天天都这样高高兴兴地过……

我对爱人说，咱们没有认错人，用朴实勤劳善良来形容她还远远不够。她的心态那么敞亮，对待生活的态度和内在精神的追求那么积极健康向上；她的思想、她的行为那么与时代合拍：一手骑着老旧的三轮车一手拿着智能手机，放下农活就诗与远方，生怕被时代的脚步落下；还有她捡到人家的钱包急得不要不要的样子，这不都处处显示出我们刚认识她时感觉到的那种我们喜闻乐见的高尚吗？

这段他乡之缘，珍贵美好，我们将会铭记于心。犹如我们拍出的一幅幅靓丽的万泉河美景，我们会好好珍藏起来，不时翻出来再细细品味，伴我们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