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穆丽

今年春节的天气似夏季，阳光炙热充足，足到可以把新鲜饱满的白萝卜晒成萝卜干。清晨，我推开老家院子的铁门，看见一群白白胖胖的萝卜正“躺”在灰青色的水泥地面上。朝阳挂在瓦房上方的天空，把柠檬色的阳光洒进院子里，落在白白胖胖的萝卜身上。奶奶戴着草帽，蹲在一旁，用满是褶皱的双手取出簸箕里剩下的萝卜。

“阿么，你又要腌制萝卜干呀？”我蹲在奶奶旁边帮忙。“是啊，这次种的多。趁这几天阳光好，我腌成萝卜干，节后给你们带去城里吃。”奶奶摆放完最后一个萝卜，一只手撑在大腿上，一只手护着腰部，站起身。

看着奶奶佝偻的身子和满院子的萝卜，儿时吃萝卜干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得越发清晰。那时家里穷，萝卜干是我家的家常菜。中午放学回到家，我舀上一碗稀饭，再打开坛子，一股浓浓的萝卜干味混着灼烈的阳光味扑鼻而来。我伸手掏出两条萝卜干，就着稀饭吃起来，萝卜干在嘴里嘎吱脆响。难得吃上肉的晚餐，家里也会拿萝卜干来焖猪肉，焖过的萝卜干口感软糯，外形似瘦肉。好多次我都误把萝卜干当瘦肉，入口时很是失落。

如今，生活变好了，我却甚是想念奶奶腌制的萝卜干。每次回老家，揭开锅盖看到有萝卜干和五花肉煮鲣鱼，或者萝卜干剁碎煎鸡蛋饼，抑或是萝卜干和猪肉剁成肉丸，我都能吃撑肚子。对了，还有萝卜干切块，拌上酱油和小米辣更是上等的下饭菜。不仅我爱吃，奶奶更爱。记得有一年奶奶生病住院，吃什么都没有胃口。我想起之前奶奶给的萝卜干还剩一些，于是煮了稀饭，再用萝卜干煮鲣鱼，带去医院。奶奶一下子吃了大半碗，吃完还感叹：“幸好你给奶奶带了这些，吃了身上都舒坦多了。”今年，她眼看坛子里的萝卜干见了底，特意多下了萝卜种子。

当咸蛋黄色的夕阳斜照在屋顶的烟囱上时，萝卜外皮已由雪白变微黄，由硬实变微软。奶奶用刀将萝卜切成小瓣，扔进铁盆里用粗盐揉搓，以使盐分进入萝卜条的肉质里。然后在坛子底下铺一层粗盐，放入几层萝卜条加盖一层盐。第二天再取出来晒，晚上再用粗盐揉搓。重复至将萝卜条晒成焦黄的萝卜干。

萝卜还没腌好，奶奶就感冒了。我看奶奶病还没好还要去忙活她的萝卜干，赶紧放下筷子疾步过去要帮奶奶。奶奶立即阻止了我，她说我的手有油，摸不得。我说我去洗，她还是坚持要亲力亲为。霎那间，我看到奶奶的手和萝卜干已融为一体，都是焦黄色的，且满是褶皱。岁月蹉跎，朝阳变夕阳，奶奶的手也如同萝卜一样，由雪白变微黄再变焦黄，由硬实变微软再变褶皱。看着这一幕，我无比心疼。

返城那天，奶奶一早就给我装好了一大塑料罐的萝卜干，嘱咐我萝卜干存放时不能粘上油。我看着奶奶脸上露出无比满足的笑容，已到嘴边的那句“奶奶以后不要做这些了，外面有卖的。”还是收了回去。奶奶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便说：“放心吧，人要活动身体才能更硬朗。就像这萝卜干，经历了阳光的晒制、盐分的腌制才能变得经久耐放，口感才能更加清脆有嚼劲。”看着柠檬黄的阳光正洒在奶奶的侧脸上，我挥手与奶奶告别，满怀希望和爱开启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