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独自怎可温暖

发布日期:2024-04-11 21:38 来源: 分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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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符浩勇


继父从老家小镇打来电话,他说:“宏儿,你妈妈病了,你如有空,就回来看看她!”继父依旧是轻描淡写的语气,可我还是意识到,这次母亲一定是病得不轻。

母亲年届七旬,身体大不如从前,这样病那样痛,在所难免。可家里从来不给我打电话,这一次还要让我回去。我知道事情不妙。

简单收拾,打点行装,我就驾着车往家里赶。20多公里的路上,阴雨下个不停,淋在我心上。回到家,母亲躺在床上骨瘦如柴,我扶起她时明显能触到她的骨架。这一次,我没有顺着她老人家,当天我和继父就让母亲住进了县人民医院。

快半夜了,医院里也变得十分安静。母亲躺在病床上,挂过两瓶针水后,她睡得很安静,不像来时那么惶然,但脸色依旧苍白,人瘦削得脱了形。我不由很自责:一定要把她的病彻底治好了,县医院不行就上省城的医院,出院后一定要接她到城里住。小时候听母亲和别人聊天,别人说你儿子那么聪明听话,在学校那样勤奋上进,以后会有大出息你即可享福了。母亲笑得很欣慰也很期待。可她这辈子总是那么奔忙那么劳累,我还没有真正尽过孝心呢。早些年她在城里住过几年,帮着带孙子,时常流露出回乡的念头,偶有的节假日,孩子缠在我们身边了,她就往老家小镇跑。待到孙子上了小学,可以轻松一点了,她却不肯再待了,执意要回小镇上的老家,那里有继父劳作的田园。这一次病愈后,说什么我都不能由着她了。

然而,母亲不给我这样的机会。我压根没有想到她的病情骤然急转直下。

住院的第三天,母亲的病好像就有了起色,一下子精神了好多,忽然间谈兴很浓,问起了我城里的工作忙不忙累不累,问她的孙子乖不乖,成绩好不好。还说起我小时候顽皮的一些事,又说起她小时候交往的一些人,一些多年不曾走动的老亲戚这时也一个个从她嘴里蹦出来铺出去。我从没见过她一下子扯出这么多的人和事,就好像戏剧里元帅或总兵沙场点兵,千军万马一下子全奔到她眼皮底下。我怕她累着,想让她歇一会,便给她倒了杯水。我说:“妈,您也累了,喝点水吧!医生说,您要多休息。”她却说:“不碍事,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你就让我多说几句。你把杯子放那吧,过一会我就喝。”我把水放床头柜上,回头见她看向继父。继父很快就过来喂她喝水,又用温水弄湿毛巾,为她擦脸擦手。母亲很受用的神情,就像她打开窗户呼吸到新鲜空气,又像她蹲到南墙跟前晒太阳,似乎有些心安理得。我以为,用不了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没想到第五天黄昏时分,母亲的病情突然加重,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用上了氧气还昏迷不醒。我疑惑地去找医生。主管医生无奈地说:“我们尽力了,她能吃什么就给她吃什么。打上肾上素,就可以回家了!”

医院里骤然紧张的氛围及医生无奈走动的会诊,让我产生不祥的预感,意识到最坏的事情将要发生。我急问:“这是怎么回事呀?”

医生笼统说了些这两天的化验和检查结果,然后说:“我们会诊过,早已是晚期,癌细胞严重扩散,具有弥漫性,乐观的话还有……”医生仿佛知道我不愿听后面的话,就停住了。

我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情绪几乎失控:“怎么会突然就这样了?几天之间变化这么大?”

医生脸露难色,说:“这个病,不是一天两天了,平日里一定是染病了,又憋到反复才来医院的。你母亲的病你不清楚吗?”这话让我哑口无言。

我永远记得与母亲的最后对话。我忍住心里的痛,对母亲说:“妈,没有办法,医生让我带您回家去。”母亲戴着氧气罩,目光紧盯着我,却平静地点头说:“好!”我心里滴血,却不敢哭:“回家去,我们母子这辈子就……就别过了。”母亲显然听懂了我的话,点头“嗯”了一声。

母亲坐着医院救护车上医院,又坐着医院救护车回家,先后不过5天时间。救护车静悄悄地回到家门口。不出医生所料,从救护车上搬下来的那瓶氧气还没用完,母亲就撒手人寰。面对母亲渐渐冰冷的躯体,我扑在她身上,凄然泪下。


处理妥母亲的后事,我清理她的遗物。她的嫁妆大立柜顶上,搁着一个柳条箱子,不由引起了我的注意。那个箱子精致别样,一尘不染,显然为母亲所珍惜,经常擦拭抚摸。箱子是用牛藤条制作包装的,虽然紧锁着,但锁头边上却挂着一把清亮的钥匙。继父指着箱子对我说:“听你妈说,这是她和你父亲结婚时的嫁妆。我没动过,也从没见你妈打开过,不知里面装的什么。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了。”我倏地扑过去,仿佛又一次怀抱着母亲,泣不成声。

我小心翼翼地取下箱子,感觉它很轻盈。用手抚摸了一会,然后取下钥匙,轻轻将它打开。里面整齐叠放着一条粉红色的连衣裙、一个精致的蝴蝶发夹,还有一本天蓝皮的笔记本。

夜里,万籁俱寂。一个人独处时,我怀着虔诚和好奇打开那本天蓝皮的笔记本。母亲年轻时的生活点滴一下子浮现在我的眼前。

母亲23岁那年值得浓墨重笔记下的秋天。在一个阳光敲响窗玻璃的日子,她接到单位通知,晚上8点去参加一个迎新座谈会,据说是单位新来了一位转业军人。

吃过晚饭,清爽地洗过澡,母亲从藤条箱底里翻出那件粉红色的连衣裙,穿上去显得轻盈而飘逸。

新来的转业军人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迎新座谈会开始了,母亲静静地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她始终都一动不动,长长的睫毛下眨着明亮的双眼,看着眼前的那个年轻人。他浓眉大眼,宽肩长腿,一身英气,她心里不由得一阵惊叹。在此之前,她还从未见过像这样英俊威武的男人。

等到转业军人发言了,他的声音又宽阔又响亮,带有磁性,极具感染力,让每一个听着的人都情绪高涨、精神抖擞。母亲忽地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跳动了一下,既激动又忧伤。这时,转业军人的目光扫了过来,母亲也迎了上去,两道目光在空中碰撞交缠,他身上有足够吸引她的东西,母亲读出了炽热,读出了包容和担当,眼眸里泛着一泓激荡的湖水,就像被扔进一块小石头,泛起一圈圈扩展散开的涟漪。当她发现转业军人那道目光在她这里徘徊穿棱时,显然怔了一下,他眼里仿佛燃烧着一种期待和渴望。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慌忙将目光移开,低下头去,心里像撞进了一头活蹦的小鹿,狂跳个不停。

迎新座谈会结束了,大家七嘴八舌地向转业军人祝贺,有说有笑地离开会场。母亲却安静地躲开众人,一个人远远地走在最后,生怕被别人不慎撞破她孤独的心事。

往后的日子里,母亲在上班的路上总会发现转业军人在一个几乎固定的场合出现,与她不期而遇。后来才知道,与母亲的不期而遇是转业军人的有意等候。每一次的遇见,转业军人都会痴情地迎着母亲羞涩的目光。情窦初开的母亲未免心里有些激动,可转业军人向她递来热望目光的时候,她却又慌忙避开,低下头去。母亲想跟他打一声招呼,却羞涩得开不了口,恨自己心小胆怯,又觉得自己该有点矜持。她希望转业军人能主动,你当兵走遍四方应有这个胆魄。可他只是露出憨厚的笑容,她因此心里又不由生出埋怨。有一天,母亲差不多焦虑得要哭出来的时候,转业军人终于说话了:“你瞧,你的围巾掉了。它很耐看!”母亲低头一看,原来自己刚才在慌乱中将紫围巾弄丢在地上了。紫红鲜艳的围巾在风中摇曳,像是在对她扮了一个逗趣的鬼脸。

这个转业军人就是我的父亲。我的母亲和父亲从此真正有了情感上的交集。

有一天,父亲约母亲去影剧院看电影。在约会地点,母亲远远就看见候在那里的父亲,心却还是扑扑地跳,不由用手拢了拢飘散的鬓发,然后迟疑地走过去。

“我去开会……还买了一个发卡。”父亲说。

母亲一怔:“什么发卡?”

父亲把发卡掏出来,托在手心里,笑着说:“你看。”

母亲知道那是给她买的,脸颊马上变得发烫。不过,她却什么也没有说。

父亲又说:“你要是喜欢,就给你吧。”

母亲仍然不吭声,看着发卡。看着看着,突然伸出手,一把将发卡抓到了自己的手里。动作是那样轻快,快得像抢似的。她甚至都没有再看,就迅速往头上戴。

那天晚上的电影是《冰山上的来客》,是爱情片。在电影场里,两人大手小手紧攥在一起。散场后回去的路上,母亲接受了父亲笨拙的拥抱,在父亲脸上留下她温柔的唇印。

父亲母亲结婚了,母亲十月怀胎生下了我。那段日子,母亲心里充满着欢乐和憧憬。他说,他要带着她离开热带贫瘠的海岛,去听西北高原肆意的风,看冰川凝固的河,穿越夏日茵绿牧场,走过冬日森林篝火……

然而,旦夕祸福。母亲带着我在乡下刚过完产假,一场意外终止了父亲的花样年华。噩耗传来,母亲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父亲去世三年后,至亲好友便开始给母亲张罗撮合对象,希望她能及早组成新的家庭。先后说了好几个,可母亲始终不为所动。那时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将我哺育成人,那才是对父亲最深切的怀念。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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