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祖君

立夏前的天气炎热异常，五一小长假回一趟老家，习惯性的驱使，首先走向老父亲生前住的旧瓦房。打开房门看了看，里面空空如也，心里又是一阵失落。

突然间，屋顶上传来一阵清脆而熟悉的声音，原来是一只吊藤鸟，这位老朋友又回来了。五年前的腊月，我回家搞清洁准备过春节，在洗擦父亲住的瓦房窗台时，发现屋檐下晾晒衣服的铁链条下挂着由椰丝、树叶纤维、尼龙丝卷成的一个小包。我以为是小松鼠编织的小窝，便用手一抓想甩掉这个小包，哗，还挺有韧性的，一下子都甩不开。我对父亲说：“爸，这小松鼠窝还挺有韧性，很难一下子撕掉。”父亲说，这不是松鼠窝，是吊藤鸟筑的巢。父亲当时由于肺气肿严重，已经行动不便，大多时间只能躺在折叠椅上看电视或书报。父亲说，起初只是发现吊藤鸟在家里的屋顶上、槟榔树或木瓜树上鸣叫，不知不觉中，在三天左右的时间里，吊藤鸟已经在铁链条下编织了一个鸟窝，鸟窝的出入口正对着窗户，孵出的小鸟长大后，也不知道啥时候飞走了。第二年春分后，我回家发现，在屋顶鸣叫的是一种黄绿色、嘴巴细细弯弯、体型小得不能再小的小鸟了。当时，吊藤鸟已经又在铁链条的另一侧筑了个小窝。每当家人在瓦房附近走动时，小鸟就会蹲在木瓜树上观察、等待，发现没有人走动了，就立刻飞进巢里孵蛋，或给幼鸟喂食。父亲躺在折叠椅上听小鸟鸣叫得频繁，就知道是小鸟在准备筑巢了。他看着那一对小鸟在短短几天时间里迅速编好一个小巢，然后产下几粒黄豆大的小蛋，最后孵化成小鸟无声无息地飞走了。有一次，小鸟把巢编织在房门的正前方，晚上小鸟蹲在巢里，从巢的出入口露出头部。我回家同父亲交谈时，他会说起这对小鸟的活动情况。可能是现在人们的生态环保意识增强，抓捕鸟类的行为少了，小鸟对人类的防备减少，愿意到屋檐下筑巢了。它们的到来，给病中行动不便的老父亲带来了快乐。它们是父亲的朋友。

父亲八十岁以前还能自己行走到村口的小铺子，坐在树下的小板凳上，与村中老人聊天，或者跟前来买日杂货的村民闲聊。后来，由于肺气肿加重，走几步呼吸就很困难，上气不接下气，只能在家坐着或躺着。旧瓦房里仅有一张折叠躺椅、一张海棠木沙发椅、一台小电视机和一张小茶几，非常简单。他行动不便后，常有几位村民兄弟过来跟他坐谈，聊天解闷。一位是村里曾当过赤脚医生的叔公，按照辈分我称呼他为叔公，七十多岁。每个星期叔公都会来一次，一般是下午时候。他能简单地使用智能手机，闲聊时会跟父亲交流肺气肿方面需要注意的防护知识，也会聊些民间择日的简单道理和方法，傍晚的时候才回家。村里的一对父子也常来跟父亲闲聊，那位父亲年龄跟我父亲比较接近，按辈分我也称呼他为叔公，他们父子都称呼我父亲为“树哥”。这位父亲为人非常直爽，知道的事情都会跟我父亲说，一般是村里人情世故方面的事。我有时回家遇上这位叔公，他常会跟我说父亲的病情如何而且非常难受等等，常叹息人老多病真是不中用，叮嘱我有机会带父亲去看看医生。这位叔公的儿子近四十岁，跟我父亲同辈，我一般叫他的奶名阿龙。他家里除了种植一些橡胶、槟榔外，还饲养着一群黑山羊。阿龙一般是吃中午饭后过来，说说赶羊进山遇见的村民或农场职工发展生产的事情，或是到镇墟上买东西见到的新鲜事，或是家里小孩上学的事。他一般都会坐上个把小时，然后赶羊进山。我父亲走的时候，阿龙忙上忙下的，帮助我打理父亲的后事。后来，阿龙还曾对我说，君哥，你父亲生前把所有知道的东西全部告诉我，让我受益很大。其实我知道，父亲懂的东西不多，只不过是跟阿龙父子俩谈得来，愿意把心里话都说出来而已。我的堂弟也常常过来跟父亲聊天，给父亲解决一些疾病的痛苦。堂弟白天外出打工非常辛苦，回家后还要照顾行动不便的伯父，但他晚上有时间都会过来给我父亲请安，给父亲讲讲外出打工的事情，或者倾听父亲说一说族里人口迁移、宗亲交流的事情。父亲走后，堂弟也曾对我说：“君哥，叔叔走后，我心里很不习惯，吃完晚饭后，总会产生看一看阿叔的想法。但是，阿叔却不在了。”邻村一位名叫山哥的也常来家里坐谈，他母亲是从我们村里嫁过去的，按辈分，他称父亲为舅舅。前些年，他干泥水活也抓鱼出售，但很不幸，有一次他从新盖的小房子上摔下来，造成下肢瘫痪，靠拐杖才能走路。他一般是开一辆电动三轮车过来，在村口铺子买盒香烟，然后到家里跟父亲聊天。有时候兴趣来了，就跟父亲下盘象棋才回家。父亲的住房简单，烧开水泡茶也不方便，他们来跟父亲聊天，给父亲带来外面的信息，却一口茶水都不喝。有时候我回家带回一些小零食，邀请他们吃，他们都谢绝了。每每想到这些，我心里还是很愧疚的。

老父亲呼吸不顺畅时，背部常常是一颤一颤的，非常难受，唯有转移他的注意力，他才觉得舒服点。他有一个爱好，就是喜欢读书看报纸。这些年，市作协、市文联，还有龙江、石壁、阳江等镇编辑出版了一批书籍文集，我就利用参加新书发行的机会，或者委托同事，收集了一些具有琼海人文特色的书籍，带给他老人家看。每每看到新的文集，他老人家都非常高兴，戴上眼镜加上手电筒，非常专注地阅读起来。看完书籍后，他常跟我交流，说琼海作家写的东西，他感到非常亲切与熟悉，特别是一些往事与人物，都是他年轻时经历或者听说过的。有时他还会继续打听作者或者文中人物、事情后来发展情况，我也一一给他解答。在阅读与交流中，他的注意力转移了，心里一些多年的疑问或不解也得到了解答。我衷心感谢市里的作家、文友与编者，创作出一批有地方与时代特色的文艺作品，给我的老父亲生前最后的几年时间带来很好的精神粮食。这些作品，也是父亲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