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德才

妻子那根用了几十年的扁担，靠在老家横宅小屋的角落里。许久不用了，灰尘满身。那日家里搞大清洁，我把它拿出来，用抹布将它擦净，竟然还是那么滑亮，汗水浸黑了的“身体”闪烁着时光的遗辉。

这根扁担是岳父送的，用优质的“白茶”木刨削而成，清白无瑕，平直无邪，中间厚实，两端柔顺，扣子对称，长短适度。可说是岳父用心血精工制成的玲珑艺术品。

当年妻子从新媳妇参加生产队劳动开始，这扁担就成了她跋涉岁月的好伙伴。挑土做水利，挑粪下田洋，挑谷出湴田，挑柴下山岭。汗水与共，烈日同肩，风雨同行。她用这根扁担挑起了一个家。

我长年在外地工作，隔段时间才能回家一次，家里的事全由她包了下来。当年我们有了孩子后，家里没人照管孩子，她出工时常挑着两个箩筐，一个箩筐装着粪料，一个箩筐里装着孩子。挑到地头，让孩子在树荫下玩耍，她便在地里一边干活一边看管孩子。当年农村还没有自来水，得到离家四五百米远的水井去挑水来吃用。别人都是挑着两个水桶去挑水的，她却一头是一个水桶，一头是坐在箩筐里的孩子。清水荡悠悠，儿子笑嘻嘻，那扁担便在肩上吱吱窃笑。人家挑五担水走五个来回，她挑五担水得走十个来回。

后来我调进县城学校工作，不久妻子也随着我到学校当校工。本以为她与那根扁担就分别了。不料她当清洁工负责一幢学生宿舍楼的卫生工作，垃圾很多，没有电梯，只能用手提着垃圾筐下楼梯，肩酸手麻且工作效率低。她便想起了那根扁担，又从家里把扁担拿来使用。还是老搭档好，挑垃圾下楼梯方便多了。后来她变换了工种，不需要肩挑手提了，便把扁担放到房间的角落里。

时光无情，把人生分割成不同时段的不同板块。岳父去世了，外家的兄嫂们全家要搬到城里生活了，只有年逾八旬的岳母留恋故土，不愿离开生活了80多年的农村，一个人继续留在农村生活。岳母是勤劳人，当时她身体尚健，在农村养鸡养鸭还种了好多作物，椰子、竹笋、胡椒、菠萝蜜、番薯、木薯等，还种半亩田的水稻。每次把这些无公害的绿色食品如瓜、果、薯、米、土鸡蛋等，这些她精心种养培酿出的“特产”分给儿女时，是她最快乐的事情。妻牵挂她，每个星期天都乘车从城里回农村去探望她。去时给她买点鱼肉油盐酱醋、生活用品和生产资料，回来时得领下她的“特产”。从镇上的车站到岳母家要走二三里路，手提那么多东西实在太沉了，于是那根扁担又被妻子从旮旯里“请”了出来。这扁担成了联系母女情的纽带，去时挑着岳母的“望眼欲穿”，回时挑上岳母满腔的热望和沉甸甸的爱。

十多年前，岳母去世了，妻挑着扁担回外家的历史结束了。从此那根扁担真的“退休”了，妻便把它放到老家的屋角里。

现今，政府已把硬板化道路从城里一直修到了农村家家户户的门囗。轿车、摩托车、电动车，那是家家户户都有的。人们购物回家或从家里带物进城，直接装上车就行了。即使是农村人做生产，运肥料，收果实，也是在田头地边直接将之装上车。扁担已基本上退出了历史舞台。

妻已年逾古稀，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身体也已大不如前，当年肩挑扁担疾走如飞的身影已录入了历史的图库。我细观那根扁担，也已由清白无瑕的靓丽，变成了黑褐色汗迹斑斑的“古董”。然而它的重量不变，内在不变，品质不变。

我手持扁担，妻和它交往的画面又一幅幅浮现在我的眼前。是妻用扁担挑砖挑瓦建起楼房，筑起了一个温馨的家，是妻用扁担挑着心血供儿女读书，把他们抚育成人，帮助他们结婚生孙，繁衍下下代。

我想：儿孙们是再也不需要用这扁担挑东西了，但扁担的责任，子子孙孙仍须永记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