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路生

德雄兄来个电话，邀请我和一众老友到他的老家潭门镇草塘村小聚。饭局上，大家正要举杯喝酒，德雄兄说，请慢，先解开平安苙，吃一口，尝苙味。

在乡俗中，解苙壳这个环节十分讲究。我慢慢地一层层解开苙壳（苙壳用椰叶或篓叶制作），这个动作叫做“解宽”（海南话，意为解难）。乡人认为，解开苙壳，吃了糯米苙饭之后，可以将碰到的一切困顿、厄运或不好的事情逐一解开并消除。“解宽”带有吉祥平安之意，也是主人待客之道中最有情义的象征。我对徳雄兄说，想不到你待客这么讲究，太有心了。德雄兄说，入乡随俗，多吃苙饭，祈望诸位平安吉祥。

后来，我查阅《琼海县志》，才晓得这个乡俗自明清以来就有了。琼海靠海，从潭门出海去南洋者达数十万人。他们衣锦还乡之时，亲人便做糯米苙以迎之，一则祝贺他们从海上平安归来；二则希望他们吃了苙能消灾除祸，在异乡创业更顺利；三则，海南话中“苙”字与新加坡叻币中的“叻”字是谐音，吃苙与“叻币”两字霎时产生了勾连，是拥有财富的美好寓意，故亲人与南洋客之间就有了这个吉祥和谐之举。

在琼海各地，大凡亲戚砌灶、新居落成等等，也都做一担平安苙挑去主家，以示祝贺。当亲友送来苙做贺礼，亲人必请妯娌帮忙，挨家挨户送两三个苙给左邻右舍和村中其他各户，以表同喜同贺。挑苙去主人家时，装苙的是鼓状竹篮，有盖，盖中间贴上一红色圆纸，纸上写上一“喜”字，竹篮腰间贴一圈红纸带，竹篮耳拴上红色尼龙绳。平安苙有手掌般大，似砖头型，两边平头，周身扁圆。苙壳由椰子叶或蒌叶编织而成，纵横交错，若要解开，须先找到蒌叶的结头。我找到结头，慢慢解开，咬了一口，味道糯软，十分正宗。众人也咬了一口，齐赞，味道不错。

平安苙由七分糯米、三分梗米，及五花肉、花生米、蒜头、芝麻等佐料组成。少年时我就看过母亲做苙。母亲先将糯米梗米洗净，在木桶里泡一个半小时，然后起火，将糯米梗米和各种佐料混炒至半分熟，趁热塞苙壳里（不要装太满），然后结好苙口，放进大锅里加凉水煮半个钟头，平安苙就煮熟了。在那个年代，我因为贪吃，吃得肚子涨涨的非常难受，母亲就骂我是个“贪吃鬼”。母亲煮好平安苙后，总要给外公送去十个八个，我就屁颠屁颠地跟着她去看望外公。外公家在潭门，外公常年行船至西沙南沙，熟悉水路。外公的面孔黝黑透红，他手抄的《更路簿》我始终看不懂。他最爱吃平安苙，看到母亲送平安苙来，高兴得借着酒劲大口大口吃了两个。我也陪他吃了一个。从此，我更爱吃苙了。可是，如今我再也吃不到母亲亲手做的平安苙了。

“平安”两字在潭门渔民的心中有千斤重。听外公说，在帆船年代，潭门渔民出海捕鱼，不幸遇上台风，沉船的事故常有发生。但是，敢闯祖宗海，牧耕祖宗海的潭门人，始终没有后退半步。他们一代又一代前赴后继闯海捕鱼、大义凛然卫我海疆，用实际行动践行他们的爱国诺言。如今的闯海人，渔船的吨位量大了，又有了卫星导航，发生海难的机率几乎为零。但是，这“平安”两字已经成为他们的口头禅，而做平安斋、吃平安苙也成为了他们敬畏大自然，与大海和谐共生，以求得平安吉祥的常态。

潭门小聚，别样情趣，众人对德雄兄所设的平安苙宴心存谢意。诸位老友与他握手告别时，互道珍重，祝彼此平安。德雄兄把我拉进一个角落，塞给我一个平安苙，这正中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