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余清平

改革开放，使农民的生活有了多向选择，也丰富了作家的文学。近读著名作家符浩勇的短篇小说集《太平年关》[中国言实出版社出版，2024年4月第1次印刷]，感触颇深。他的小说语言优美，情节跌宕，饱含哲理，对乡村的发展是高度关注的。他通过精细的观察，令笔下的人物不与时代背景错位。小说集《太平年关》收录他的十七篇近作，主题各异，难能可贵。他以温情而又同情的笔调，把进城或者返乡的农民推到读者面前。

农村人进城，在没有技术没有文凭的情况下，自有他们的生存法则。《太平年关》里收废品的詹承宜和《最后的余烬》（连篇是系列小说）张连喜便是各自谨守心中做人法则，用他们赖以生存的方式行走于城市。詹承宜进城收废品，目的很明确，赚钱回农村改变生活和生存环境。《最后的余烬》里张连喜与詹承宜同村，两人为了省钱常常约同一辆车进城。不过，詹承宜是生活中的挣扎者，是小我的体现，而张连喜的为人处世堂堂正正，是人性中的大我。张连喜虽然是个进城找生活的乡村小人物，可是，他的形象却十分高大，如同鲁迅先生《一件小事》中的那个小车夫。

初始的詹承宜收旧货废品很顺当，然而，小区的管理不善导致失窃，物业管理处不得不进行严格管理，闲杂人等不得进入小区，这就给詹承宜设置了障碍。詹承宜得想办法进入社区，否则，他的期盼就如同儿童玩具吹出的七彩泡泡，虽然美丽，却给风吹灭。生活关上了他的一扇门，好在又给他打开了一扇窗户。作品里另一个人物的出现，给予詹承宜希望。那个人物是詹承宜的半个老乡、保安班长——他的帮助不是无偿的，他贪詹承宜孝敬的名贵烟酒。贪婪给他后面的悲凉埋下了伏笔。

詹承宜进小区却被保安误会为色胆包天的在电梯里非礼小慧的盗花贼逮起来，而他的善举——他给小区的李总找到珍贵日记——还他真相，并且有意外的收获，李总答应收下他的儿子做保安。而老乡班长因为失职而失去保安工作。

《太平年关》行文到此，也只不过是平面的展示，作品密实但不沉重。作者把思维的触角探入乡村深层次，令读者情绪失衡，不得不深思。作品的最后，当村妇们闻说被非礼的小慧得到两千元赔偿时不仅没有谴责非礼者，反倒纷纷羡慕没有她们漂亮的小慧轻轻松松获得了不菲的钱。这是反衬出落后、贫穷乡村的悲凉。也通过这现象告诉了人们当下的乡村更缺失什么，指明了帮助乡村的方向。作家的高位视点与众不同，能探索时代下芸芸众生内心的奥秘，解剖他们的活体生活的根性元素。

《最后的余烬》里张连喜的工作稀松平常，是个蹬着三轮拖板车在城里路口卖小吃食的小商贩，他卖的食品价格低廉，靠薄利多销，积少成多。烧烤食材有鸡翅、鱿鱼、角虾、热狗、羊肉串、豆腐干等十几种，售卖对象以学生居多。生活中，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看不尽的剧本在本位演绎。小本生意的张连喜对食品安全做得十分到位，但仍然被城里母亲恶意污为垃圾食品。要知道，这些食品却是张连喜儿子追求的奢侈食品，是停留于幻想中的山珍海味。这是作家符浩勇深耕生活，对偏僻乡村状况柔软的悲鸣。张连喜是个勤劳能吃苦，有奉献精神，又不计较得失的人。生活不因为他是个有担当的人而眷顾他。年轻时在家乡修路处理险情失去了一条腿，现在来到城里依旧笑对人生，依旧努力面对生活。

符浩勇作为深耕农民进城务工的作家，能洞察农民的心理矛盾，以及身处现实中城市乡村的冲突。张连喜令他欢喜，更令他拍案称赞。张连喜这个人物写得很成功。在经济利益至上的大潮下，一些人被蒙蔽了眼，没了良心，瘦子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卖给学生的软件内容全部是色情片。张连喜是个农民，身上的淳朴、良知、仁爱等品德令他拿出一百二十元（一天中二分之一的收入）买下全部软件，再付之一炬。那一刻，他人性中的美好以及价值像一支利箭射向瘦子的恶。

《道德经》里有言“天下大事，必作于细”。作者善于抓住作品中人物和事件的细点，塑造出张连喜这种处于人性变幻的城市里却依旧保持超凡人格魅力的主人公形象。这就是作品的成功，更是作者的成功。

《归途同乐》则描写了三个农村进城女孩秀秀、盈盈和兰兰从广场归家的故事。归家途中，三个女孩各自遇到不一样的故事，各自浏览到不一样的风景，情节虽然简单，却饱含人生哲理。盈盈做好事却被人冤枉，秀秀担惊受怕却是遇上好人，兰兰遇到幼时玩伴的漠视。三个各怀心事的女孩，是城市中的精彩，也是城市里的无奈，就像摇滚歌手齐秦所唱的《外面的世界》一样，她们的“乐”却饱含了太多的酸楚。

到了《跟月的星星》里，主人公李卓群的命运进程与《归途同乐》中的三个女孩又不相同。《归途同乐》讲述了三个女孩的片段，而《跟月的星星》叙述了李卓群的半个人生，刻画了他由A及B到C再回到A的心路历程。作品借助李卓群前后遇到的事件冲突，刻画了人性的回归，唤起人性原始的善良，让作品情节真实饱满。

阅读《山里槟榔香》，其行文和构思又自成一体。题材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现实中，槟榔寓意爱情，而小说则别出心裁，用槟榔寓意宝旺和玉秀异性之间的纯洁友情。宝旺为了保护姐姐把多次殴打姐姐的姐夫打伤而出逃。人生无常，宝旺遇到了心地善良的玉秀和她的家公老爹。他们用真诚和信任治愈了宝旺的恐惧和创伤。

《溪边的秘密》《进山记》《忧郁的花期》《姐姐的酸杨桃》是一个系列，描写了少年牛雄和青年牛雄成长时对待友情的虔诚态度，把一个乡村少年诗意般的执着心理渲染得淋漓尽致。人的一生，少年时期几乎决定了他的未来。作品更通过牛雄勾勒了另外几个女子的人生，使作品情节十分饱满耐品。万物会生长，会变化，也会消亡。情感是，友情亦是，生命也一样。而作为读者，能从中得到某种暗示，便是作品的意义。

作者构思《回故乡》，笔锋顿转，主人公林江桦是从城里回故乡，身份由故乡的主人成为故乡的过客。这是一篇有温度的短篇小说，也是一篇颇具哲理的短篇小说。年节后的林江桦回到家乡，遇到于名利场浸淫过的一众发小，心情十分矛盾。林江桦的父亲去世，但有年迈多病的母亲在世。他不得不每年要回乡下陪陪母亲。

林江桦的回家，遇到很多人，想起很多事，像一个个镜像接踵而至。人有一百，形形色色。《回故乡》刻画了大潮下一些人的众生相，伪善爬上了铜臭的塔尖，善良却沉沦于贫穷的陋室。很多时候，多维的人生，虽然多彩，但是，自身的价值，却是由良知为界定的那把尺子。

《红木棉与母生树》也是书写了回归乡村的本原，分两个故事《去看红木棉》和《寻找母生树》。《去看红木棉》讲述吴老师有个得意门生吴宏强做了副县长。吴宏强是吴老师一生教书育人的杰作。吴宏强不忘师恩，盛情邀请吴老师去看红木棉。然而，当吴宏强得知了儿时“手表故事”的真相，对吴老师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弯，把吴宏强由感恩之情到沮丧之情再到厌恶之情刻画得入木三分。人性如此，心底里的那个小人如影随形，稍微触及，就现了身。人一旦有了地位，就有了顾忌。而吴老师作为老师，是心底无私天地宽。《寻找母生树》通过母生树对文本营造出神秘，最后看到村口边母生树的释然。那种归家感令一些烦躁都会被清除。接纳、拥抱，安稳，宁静，这就是家乡给予的永远的温暖，是别的地方无法替代的。

短篇小说集《太平年关》诠释了爱是无法隐藏的，更因为作品有了这些无法隐藏的情，小说才具有旺盛的生命力。作者通过文字重构乡土小说的价值走向，展现出农民世世代代流淌于人类血液中的共性，令读者爱不释手。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小小说学会副会长，广州市小小说学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