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壮才

一直想写些文字，释怀我对佳叔的怀念。

佳叔辈分比我大，实际上只大我两岁而已。从小学到高中，我跟佳叔一直都在一个班里。高中毕业后回乡务农，我们又在一个班组，春种和秋种一起拉“插秧花”（拉直线划出插秧地块，以地块面积计算劳作工分）。

佳叔跟我有很多共同点。我们都个子瘦小，但每每有事，佳叔总是以大哥的姿态站出来。记得读五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学生上山砍材料建学校的草寮猪舍。我们自带镰刀，连水都不带，也没有中午饭一说。走了足有两节课光景的山路，才到目的地，之后老师按大小搭配，安排三两人一组，立即开始砍柴作业。我费了吃奶的力气，还是在邻村同学的帮助下，才砍了一支跟我胳膊般粗细、九尺长的“横条”（搭草寮用的横挂木条)。当我走出山地时，我恨不得把刀与那支横条往路边一推，那如释重负的样子让同学很吃惊，又有几分怜悯。校长走了过来，关切地问我还有没有力气背木条。此时已日头西斜，这是我第一次干这么累的活，又没有吃午餐，隐约听见自己饥肠辘辘的咕噜声。我用力地摇头，一下子就摊在路旁的田坎边。校长善解人意，安排其他同学拿走了我的横条，佳叔也得到同样的待遇。接下来，我们两人并肩走在队伍的最后边。似是行过了一个岭堀，我实在连拿刀的力气都没了。佳叔见状不说什么，左手接过我的刀，右手从我的背后伸到我右侧，抓着我的裤带，搀扶着我艰难前行。

佳叔对我的帮助让我心存感激。从此之后，我们走得更近了。

我和佳叔有许多共同的美好记忆。那时候，农村小孩最快乐的事就是暑假放牛。早上起来，简单“涮”一碗地瓜饭，若有“青兰咸鱼”（一种灯光海鱼）作配，算是很美好的享受了。之后我们便相约作伴出去。放牛期间，我们学着电影《平原游击队》那样“骑牛跑马”。我跟佳叔个子小，只能把身子俯贴在牛背上，让它跑得欢快。牛也是通人性的，刚出去时肚子里没有东西，不是很乐意配合我们，我们就让它吃得七八成饱时再跑，它就跑得起劲了。

我跟佳叔共同度过12个春秋的美好时光，我们都十分珍惜彼此的友谊。每年回来，我们都要见上一面，这成为我们的约定，一直延续至今。

2001年的十一长假，因为我妈病情恶化，我接她上省城治疗，回去前并未跟佳叔招呼，但佳叔却是村里第一个跟我见面的人。佳叔帮着我收拾一些东西，返回时，他把我拉到一旁，递上一份叠合整齐的报纸，淡淡叮嘱我：“回去好好看。”我点点头，接过报纸塞进我的行囊中。

安顿好老妈后，我才想起佳叔的叮嘱，赶忙从行囊中取出报纸。这是一张两个月前的省报，报上的显目位置刊登了某贪官被判决的消息。此刻我才深刻认识到佳叔的良苦用心，因为几个月前我刚通过公开竞聘，走上新的工作岗位。得悉这个消息后，佳叔和村里父老兄弟、妯娌姐妹都心里高兴。但佳叔想得更远，他希望我当个好官，为人民服务的官。

30年弹指一挥间过去，毕业50周年的聚会成为我们共同的期盼。一天，佳叔给我来电话，希望我出面组织这次活动。我已经退休六年，虽然还有社会兼职，但基本上过着含饴弄孙的日子，身体尚好。于是，我应承了他的请求。

同学聚会那天，天气很冷，气象部门还发布了低温黄色预警，最低温度是12度。之前佳叔做过一次手术和放疗化疗，病情却不见好转。但他还是不顾天气严寒，硬撑着身体跟同学们见面，全程神态自若，表现淡定。因为他已不能入食，无法跟我们一起聚餐，吃饭前他跟同学们挥手作别，说：“人生有多少个50年？好好活着，就好！”佳叔的声音有点沙哑，但我却觉得传播得很旷远，还很坚定。

同学聚会没过几天，佳叔住进了医院，我跟堂弟前往探望。此时他说话都困难了，但他还是拉着我的手，艰难地坐着与我们说话。他嘴里咕喃咕喃地说着什么，我依稀听得出，他在拜托我们多多关心他的孙子读书。

又过了没多久，村里微信群传出村长安排处理佳叔后事的语音。佳叔走了，享年69岁。我赶忙丢下手中事计，回去送他最后一程。

衷心祝愿佳叔在天国那边，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