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耿仁亮

岁月的长河无声无息地流淌，转眼间，我离开故乡已有20多年了。离开家乡久了，愈发地常想起家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很多事物已经模糊，但那口老井却始终在我的记忆中清晰如初。

我的故乡是一个传统的平原小村庄，几十户人家，四百余口人。村前有一条小清河，村民逐水而居，河水潺潺，鱼儿嬉戏，荷花飘香，野花开满河岸。清晨旭日东升，霞光万道，河水闪烁着点点金光，薄雾笼罩，小河边升起袅袅炊烟，公鸡啼鸣，狗吠声声。这些画面，构成了我儿时最美的记忆。

记忆中，家乡的老井位于村子的南面。父亲说，在他童年有记忆时，老井就已经在这里了。老井到底有多老，村里的族谱上没有记载，问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他们说，大概三百多年吧。老井井口是六角形的，约莫一米多宽，水深近10米。青砖垒砌，砖缝滋生出一层深绿色的青苔，井口乍看黑黝黝的，井水却清澈见底，仿佛一面小圆镜，倒映着天光云影和人们的脸庞。井口旁有六七级青灰色的石阶，凹凸不平，历经岁月沧桑。

村里的几十户人家都依赖这口老井的水。我小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大水缸，每家每户都有一根“钩担”（扁担两端链接的是铁制钩子），两只铁桶，水缸里经常盛满老井的水。早晨，男人们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水缸挑满，保证一家人一天的生活用水。早晨的老井是村里最热闹的地方，每一个天蒙蒙亮的早晨，人们早早从家里出发赶往那口老井。去得早，井水更浅更容易打，水质更清甜，且越早越不用排队。

我家总是父亲去挑水。每当东方欲晓，晨曦微露，便会响起吱吱呀呀的开门声，扑通扑通的脚步声，咣咣当当的提水声和此起彼伏的犬吠声。乡村忙碌的一天便从井台上开始了。村民用“钩担”挑着两个水桶，打水的时候，把“钩担”直立起来，用下方的钩子钩住一只水桶，慢慢往下放，等到水桶和井里的水面接触时，迅速摆动桶身往下压，桶沿的一边没入水中，水桶开始进水。进水不久后，水桶慢慢直立起来，若进的水不多，还得再次摆动。等水桶直立往下沉没入水中，便左手提一下、右手提一下“钩担”，将盛满水的水桶提上来。然后重复一遍，把另一水桶灌满。

老井的旁边有一棵百年的老柳树，枝繁叶茂，盘根错节，老态龙钟。乡亲们在烈日下劳作归来，可在老树下乘凉，偷得浮生半日闲。黄昏时分，乡亲们聚在这棵老树下，或讲古论今、谈天说地；或东家长、李家短地闲谈。小儿围着老树嬉戏打闹，欢快的笑声久久飘荡在老井的上空。

印象里，老井的水清澈甘甜，夏天冰凉清爽，冬天温润清冽。尝一口井水，水质甘洌，虽算不上琼浆玉液，却有着母乳般淡淡的甜。这种深嵌在心坎上的故乡味道，总让人想念。老井的水源丰润，旱天不枯，雨天不涝，无论春夏秋冬、风霜雨雪，它始终不疾不徐，像一位倾尽心力、默默付出的母亲，滋养着世世代代的村民。

夏天，老井是人们的最爱。炎炎夏日里，老井就是天然的冰箱，老井里的水显得特别清凉，家乡人都管那叫“井拔凉”。辛苦劳作了一上午的村民口干舌燥、精疲力竭之际，咕咚咚地喝上一碗“井拔凉”，绝对生津止渴、痛快无比，满身的疲惫烟消云散，顿觉神清气爽。有条件时加点糖再喝，赶得上现在的冰镇饮料，那就更奢侈了。西瓜成熟的季节，西瓜摘回来之后村民们并不急于食用，先从老井里打来井水，将西瓜浸泡三两个小时之后才食用。这时候的西瓜，吃起来更加甘甜可口。

寒冬腊月，井里的水依然温暖，井口总是笼着团热气，水桶下去也提起一团热气。冰天雪地里，村民们挑水的身影在村中穿梭。老井四周白雪皑皑，唯有老井往外一口一口地喷着丝丝热气，绽放出坚强的生命力。看着漫天飞雪下的老井，思绪飞扬，真正感受到了“天地一笼统，井上黑窟窿”的意境，形象极了。古人打油诗里所描写的老井与我面前的老井形成了默契，令人回味无穷。老井用它独特的方式，和村里人一起，品尝着生活的艰难，享受着生活的快乐，无怨无悔，陪伴一生。

时光飞逝，岁月变迁，老井早已随着新农村的建设而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取而代之的是输送到各家各户的自来水。但老井那股沁人肺腑的清凉，却是我儿时最深刻的记忆。

如今，我已经在南方的一个小城安家，每当夜深人静时，我总会想起故乡的老井。那清澈的井水，那古老的井台，那围绕在井边的欢声笑语，仿佛一幅永不褪色的画卷，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中。

故乡的老井，是我心中永远的牵挂和怀念。无论我走到哪里，那清冽甘醇的井水，永远流淌在我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