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路生

一只老手表，坏了，拿去修理。

师傅坐在原琼海华侨商店门口，置一方小桌，桌面罩件半壁状的玻璃挡板。透过玻璃，看得见师傅在低头忙着，右眼眶扣一黑色的圆形放大镜，右手拿小铁锤，左手支扶着表链。矻矻凿凿中，链子里的串针很轻松就脱了出来。

师傅见我来了，问，又要修理老手表吗？我递上老手表。他知道这只手表的底细，七八年前我就与他说过。

70余年前，伯父从南洋回来，遵从乡俗与伯母成婚。他送一只手表给父亲，父亲如获至宝，却舍不得戴，用红布包好，轻轻地放进竹制的衣箱里。

手表是瑞士产的铁达时，时间点上的阿拉伯数字是全铜质，手工上发条。参加工作后，父亲每周有六天是戴着手表上班的。周末回家吃饭后，他脱下手表，用细绒布擦拭表面和表链，不时拿到阳光下看看，发现有污点了再擦擦吹吹，直到觉得表面干净无尘了，才将手表放进竹编的衣箱里。我看得真真切切，便悄悄地拿出来欣赏，未了，又戴上手腕。可惜我的手瘦小，手表只能吊在手腕上，形成一个圈儿。即使是这样，我也高兴了几天几夜。

1950年父亲结婚时，身穿长袍，胸戴红花。他怕母亲看不见手表，故意将手表扣在袍袖上面。阳光下，那只手表闪闪发光，分外耀眼，着实让父亲高兴了一天。

父亲跟我说过，他的手表曾被三四个人借戴过。我问为啥，父亲说，那年代，贫字当头，男人结婚的袍衣大都是借来穿的，他结婚穿的袍衣也是奶奶为他借来的，新郎官借手表装饰一下自己也就自然而然了。轮到我结婚时，我就花去120元，买了一只上海牌手表。一晃几十年过去，父亲早已作古，父亲的手表却一直留在我身边。如今的手表款式多样，表面时尚，友人劝我换新表，可我却一直坚持戴着这只老手表。

师傅的身后是原琼海华侨商店，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买只好的手表是需要侨汇票证的。记忆中，买凤凰单车须有120张侨汇票，买手表约要30张侨汇票，不是侨户的，只能从别人手中高价买侨汇票才换得一辆凤凰单车。时间的走向早已进入了新时代，如今买手表早已不再如过往的年代那样麻烦了。

一位美女来到师傅身边，说是要修手表。师傅停下我的修表活，与那位美女聊天。谁知道呢，他俩一聊就是半天，我闷得快要发火的时候，美女却惊喜地把我指认了出来。原来她的爷爷结婚时，曾借戴过我父亲的那只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