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路生

昨晨，表妹来电，说，夏熟到了。

年初，与她一起耕种一块田，插上杂优品种，从插秧至今，刚好一百零八天，田里已是一片金黄，丰收在望。

表妹和妹夫起得早，我赶到田地时，他俩已经开镰了。这是下寨冬洋上第一块开镰的田块。表妹穿件粗格子红绿相间的长衣，双手套上长手袖，浅红裤子，头戴一顶短舌草帽，帽后沿边略微翘起。她正忙着挥舞镰刀，低头弯腰割稻。只见她左手抓紧一团稻儿，右手的镰刀套上去，再用力一拉，“嗞”的一声，第一茬稻儿被切断了；紧接着，她又重复前一个动作，第二茬稻儿又被切断了；直到切断第三茬稻儿，她才直起腰，将拢聚在左手里的稻杆放置于身后。她割稻的动作迅速、连贯、准确，我觉得劳动中的她最美，尽管皮肤被太阳晒黑了。她割稻的动作被空中的燕子看到了，众燕子在她的头顶飞来飞去，吱吱喳喳地欢叫着。伴着燕子欢快的鸣叫，表妹割稻的“嗞嗞”声优雅得如弹钢琴般。

当然，我的技艺肯定不如表妹，我已多年未下田割稻，手脚动作都有点卡壳了。我在中学时代学过割稻活，后来在假期里常帮母亲一起割稻。几十年过去了，父母早已化作尘土，但母亲挥镰割稻的场景，我仍然记忆犹新。

表妹夫不戴帽子，露出板寸头。他穿件淡红短衣，裤腿沾上了泥巴湿成一片片，但他毫不在意，只管手中的一把把稻杆子如何脱粒。他笑我是个书生相，说要看我今天如何忙起农事。我不服气，弯腰割稻了一会儿，不好，腰发酸了。这时候，头顶的太阳似灶膛里的荔枝炭，红红闪闪喷着一轮舌火向我袭来，把我烤得大汗淋漓。表妹夫一边抬腿踩着脱粒机，一边笑我是来“受罪”的书呆子。其实我是可以不参加的，他说，他俩干惯了农活，不碍事。可我偏偏又喜欢干些农活，顺便捋一捋自己的筋骨，说不定还能延年益寿呢。脱粒机是老机械，有些年月的痕迹了，锡皮身，灰白色，锡皮底下显见锈迹，古朴如件古董，启动时发出“嗷嗷”的叫声。

表妹建议休息一会儿，我便坐在田埂上喝水。这片田洋近千亩，金色的稻浪在眼前铺陈开去，似一匹巨大的金色绸缎，与远山、白云、树梢形成了一幅层次分明的油画，透露出悠远绵长、醇厚壮美的田园风光。如果说这片田洋是位睡美人的话，那么，这一杆一杆结实饱满的稻谷，就是她那条宽大裙裾上点缀的一朵朵金色鲜葩，美极了。表妹赞美说，我像位诗人。我说，李白斗酒诗百篇，我不会喝酒，但我知道，酿酒的原料正是我们手中的一粒粒稻谷。表妹和表妹夫都会喝酒，喝完便和衣而睡，醒后扛起锄头继续下田地，引水灌溉，拔除稗草，施农家肥，把水稻养得绿如绸缎，楚楚动人，把生活过得比酒还香。

下午三点，我和他俩继续忙活。烈日下劳作，满头大汗自不必说，单说手上沾上了稻花，一抓就出现一条红线痕，痒得很难受。没有一丝风，衣服都湿透了。倒是双脚踩进泥水田里，明显地感到脚下是凉凉爽爽的。如果双腿再发力，脚盘立刻陷了进去，深了一层，便见脚盘周围吐出一个个水泡花，圆满滑润，望着我发出一份份十分可爱的微笑。

表妹夫专司稻谷脱粒，我和表妹割完稻后，分别站在他的两侧，轮流为他送上一捆捆稻杆。他在脱粒机“嗷嗷”的叫声中，手持一垛稻谷，投进脱粒机口里。他单腿踩着机轮踏板，有韵律地踩动，为稻谷脱粒的动作就像在跳慢三慢四的舞蹈般，充满着野性的粗犷和无穷的力量。他的脸膛虽显得粗糙，但却充满男性的阳刚，在夕阳的映照下，我觉得此时的他，特别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