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小毅

嘉积糖厂

上世纪80年代之前的一段时期，万泉河上运营着一条客运航线，用水泥浇筑船身的汽船穿行在嘉积至石壁之间的河道上，为沿线群众提供出行便利。每当从石壁开出的航班即将抵达嘉积的时候，远方一座红砖砌成的大烟囱会逐渐进入人们的视野。航行了两三个小时昏昏欲睡的乘客此时开始骚动起来，“就要到了，那是嘉积糖厂的烟囱。”

嘉积糖厂土黄色的厂房坐落在万泉河边，毗邻班船渡口和嘉积大桥。当时的人们对工厂的烟囱深怀敬意，认为那是工业的符号、城市的象征。在榨季里，每天天还没亮，从嘉积糖厂的烟囱里就喷出清脆嘹亮的声音，像军号似的响彻万泉河两岸的十里八乡，叫醒了嘉积镇的每一位居民，工厂也在隆隆的机器声中进入生产。此时如果路过糖厂路段，总觉得空气潮乎乎的，一股独特的鲜甜味道扑面而来，空气仿佛富含糖分，让人忍不住想伸出舌头舔一舔。

小时候我老家的村子和许多其他乡村一样，种植着很多糖蔗供应糖厂生产。糖蔗采收季节也是小伙伴们最开心的时候，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不但对前来拉蔗的卡车和拖拉机充满好奇，还可以不受限制地啃吃糖蔗。糖蔗汁水清甜，但是纤维粗而坚韧，蔗皮坚硬锋利，啃起来龇牙咧嘴的，十分费劲。不过对于不想放过任何可吃东西的馋嘴孩子来说，那何尝不是一种美味。

采收下来的糖蔗被塞满卡车和拖拉机的车斗，气喘吁吁地从坑坑洼洼的乡间土路运往嘉积糖厂。

那时从糖厂到市区三四百米的国道还是一片荒郊，道路两旁遍布婆娑的树木，运糖蔗的大卡车隆隆地在这段路上穿梭往来，从糖厂的大门口进进出出，呈现一派繁忙的生产景象。饱经风霜的老嘉积大桥在运蔗卡车的重压之下不堪重负，瑟瑟发抖。

当年，我的很多同学是嘉积糖厂的职工子弟，糖厂见证了他们的父母为工厂的生产建设奉献青春岁月，也承载着这些职工子弟的快乐童年。

如今，这片区域遍布着居民自建楼、住宅小区和商店，万泉河路从那座地标式的烟囱旧址旁边穿行而过。昔日的嘉积糖厂完成了时代赋予的使命后早已不见踪迹，但是榨糖季节那独特的浓香气息，却依然在老嘉积人的记忆中长久回味着。

东宫酒店

东宫酒店原来的名字叫工农兵饭店，是上世纪80年代之前嘉积镇最大的两家国营饭店之一。这家坐落在东风路的饭店店面有20多米宽，为嘉积市民和路经这条国道的过往旅客提供具有时代特色的餐饮服务。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爸每次出门之前都会给我五毛钱，让我自己买饭吃。我通常会先去工农兵饭店的售票窗口，用这笔钱买两张分别为两毛钱和三毛钱的小票，随后再到售饭窗口用两毛钱的小票换取一碗热腾腾的米饭。卖菜窗口里的师傅则接过三毛钱的小票，为我现做一碗加了几块肉的菜汤，香喷喷的，足够一个成人的分量。

当年工农兵饭店使用的桌椅质地粗糙，碗盘缺边少角，师傅却能用简单的食材、朴素的手艺，做出让人回味无穷的饭菜。

在1985年左右，工农兵饭店顺应改革潮流，改成了东宫酒店。酒店经过全新装修，靠墙放置火车卡座，提供那个时代的餐饮店少有的相对私密空间。酒店店堂还安装了冷暖空调，在当时的嘉积可以算是轻奢水准。那时我已经上初中了，在寒冷的冬天早晨顶着寒风上学路过东宫酒店门口时，总想在那里多站一会儿，蹭一蹭店里的暖气。

东宫酒店估计是嘉积最早引进粤式早茶的餐饮店之一。统一着装并且训练有素的服务员推着装满各种笼屉的推车在餐桌间穿行，笼屉里有冒着热气的虾饺、烧卖、凤爪、豆沙包等粤式糕点供顾客挑选。他们的包点师傅深得粤式糕点制作精髓，制作的大肉包馅料渗着香浓的汤汁，入口鲜嫩醇香，细腻爽滑。

虽说东宫酒店消费价格不算便宜，但是那时嘉积人的钱包渐鼓，这里一度曾经顾客盈门，生意兴旺。店堂里杯盘的撞击声不绝于耳，招呼服务员的声音此起彼伏。等待亲朋好友的客人在门口东张西望，望眼欲穿。餐毕离开的客人则在门外握手道别，意犹未尽。人们不断在东宫酒店门外狭窄的人行道上迎来送往，让“一起到东宫吃早茶”成为一个既时髦又体面的邀约。

进入新世纪后，东宫酒店在残酷的市场竞争中渐落下风，难以为继。如今这里开着一家书城和一家卖床上用品的店铺，但是许多老嘉积人依然会用“东宫酒店”指代这块地方。店铺二楼曾有一家卖烤鱼的店，“东宫烤鱼”的招牌还赫然在目，似乎在用这最后的倔强致敬当年曾经在嘉积镇红极一时的东宫酒店。

元亨街的图书馆

琼海县图书馆当年位于元亨街的最西边，与环市街交汇。图书馆一楼报刊阅览室的边墙上开着几扇面向元亨街的窗，而阅览室的门则开在图书馆大楼的门洞里。

小时候，我放学了经常无所事事地在嘉积镇的几条街道上逛来逛去。有一天从图书馆路过，我踮着脚尖从窗口向里张望，发现阅览室里整洁敞亮，许多人坐在里面聚精会神地读书看报，眼睛里闪烁着对知识的敬畏与渴求。书香的气息在那一刻劈头盖脸地向我袭来，把我的小脸拍得通红。

等到周日，我用我爸给我买早点的两毛钱去图书馆三楼办了一张儿童阅览证，因为人家不给小学生办理一楼的报刊阅览证。在此后的周日里，我经常带着一个两毛钱的酥饼去图书馆的儿童阅览室消磨半天的时间，看各种连环画，并翻遍每一期最新的《少年文艺》《儿童文学》《东方少年》，以及别的已经记不起名字的杂志。我边看书边小心翼翼地吃那块饼，唯恐掉落的饼渣弄脏了摊开的《童话大王》。

上初中后，我终于有了进入报刊阅览室的资格。这间阅览室临街的墙在不久后被砸开改成了铺面，阅览室从一楼搬迁到了三楼原来的儿童阅览室，儿童阅览室则委身到三楼另一间小房子里。市场经济让书本做出了适度的妥协。

更多时间我去的是图书馆二楼的借书处。这里初时是不开架借书的，而且办证需要缴纳不多的一笔押金。读者从装在很多个木盒子里的检索卡片中翻找书目，把看中的书名写在纸片上交给工作人员，由他们从书库中代为找书。后来改为开架借书，进入书库的读者要先从服务台领取一块小木板，在选书时，必须将这块木板插在书架上，标志好取出的书的位置，确保能将书原位放回，便于对图书进行管理。

那时候我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内容繁杂，现在大多都已不记得了，许多跌宕起伏的章回小说和评书让我学习到平实通俗的语言和有趣的历史故事。读书还寄寓了少年时代的情思，丰富着那时平淡的学习生活。

时光渐行渐远，那座曾经在上世纪80年代指引人们走在求知岁月里的老旧图书馆，如今已经挂上“危房”的告示牌，功能更加齐全的琼海市华侨图书馆早已建成使用。在互联网的助力下，纸质书不再是唯一的知识来源，但是许多喜欢读书的老嘉积人永远不会忘记，在那座老旧图书馆温润而厚重的陪伴下走过的书香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