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壮才

超强台风“摩羯”还是像预报那样精准地来了。是夜，我住在楼顶层，透过窗口借着还亮着的路灯，只见风雨暴虐，路边的椰树顽强地来回弯曲着身躯，头顶已经怒发冲冠。狂风像大海里的鱼群，若隐若现地遨游在社区树木的上空。风雨咆哮中，忽闻物体与疾风磨擦发出的尖叫声，偶尔还感觉到楼体在颤抖。

此时此景，让我想起1973年9月14日的那场超强台风。亲历过的人都对它记忆犹新，甚至心存余悸。

1973年那年，我高中毕业回乡务农，两个月后被派去参加南塘水利渠道建设大会战，驻扎在文市公社棉坡大队一个村里。那时村里有“一带一”的传统，我是堂叔仲泽叔“一带一”带过去的。

记得台风来临前的晚上，天空格外恬静，寥廓无云，西边天际依稀有残云如血。这景象倒引发人许多遐想，于是，几个叔辈们捣鼓着做起“公道”来。吃过“公道”之后，我钻进屋里，在横条上架起的临时床铺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我是被瓦片掀掉后冲进来的硕大雨点打脸惊醒的。我叔个头高，他踮起脚跟，伸手紧促地拍了拍我的脸蛋，紧接着就拽着我的手往外跑。

叔有经验，尽挑有点光明的方向带我跑。风速太快，后来回味感觉脚有时都不着地，就像孙大圣那样腾云驾雾的。游走了一段路，见村头路边有一棵比较纤细矮小的椰树还是顽强站着，我叔见状，用力捏了我一下，我们连滚带爬躲到那株椰树下。我双手紧抱着树干，叔一手抱着树干，一手抱着我，生怕风把我掳起。

风很凶狠，但叔更淡定。期间，他还教导了我两个科普知识：其他树都倒了，但这株椰树不倒，说明它抗争能力强，因此，我们选它做依靠。他还抬头看了看，树上没有椰果了，说明这里安全了。

这样煎熬了大概有个把钟头，风终于停了下来，但暴雨依然如注。凭经验，这是“回南风”前的征兆。叔嘱我一起回驻地，因为床头还有尚未上交的好几斤稻米，他想回去把值钱的东西都抢拿出来。当我爬上床铺抓米袋的刹那，“不好！快走！”叔拉下我，往门口用力一推。我顺势飞腿前行。当我跳进“外庭”（民居前庭）时，本能感觉到背后有一片光白，之后就渲泻来一股凉风。我们住的房子崩塌了。真不敢想象，若没有叔这么一推，后果会怎样？

1973年的超强台风给了琼海重创，但家乡人民不惧困难，迎难而上，全县上下齐心协力抗风救灾、恢复家园。作为那场大会战的见证者和参与者，我倍感荣光。其中一些生活画面，如今忆起依然倍感亲切，甚至影响着我后来的人生。

家园重建需要大量的砖瓦，村里响应县政府的号召，立即成立砖灶专班。专班由堂叔山泽叔“三白”（师傅）为首的六人组成，我跟堂兄梓哥在列。做砖灶是重活，节奏还很快，一环接着一环的。首个环节是做土坯块，活计又脏又累，先是在约莫10个水井大小的臼池里挖土，垒成足有二三尺厚的土堆。之后往土堆里灌水，让土堆吃透水。接下来的活计很有趣，就是牵来一头血气方刚的“公牛青年”和一头发情的“母牛少妇”。它们在臼池里一见钟情，便忘情地一脚深一脚浅你追我赶。土堆踩成土坯块后，接着就是“行土”了，用粗塑料绳与两支木棍叉绑成直角型像圆规般的割土坯尺，将土坯切割成二三拃大的方形土块。这种土块三尺厚，当时我们称过每块都有一百二、一百三斤。我们不分个子高矮和年龄大小，全部排队下池，弯着腰两手往下一插一拿，用力抡起土块往肩上一放，直起腰便往打砖棚走去。一池土坯足有200块开外，能打砖5000块。我们专班六人周而复始，必须一个钟头内完成。我高中毕业时体重不足70斤，梓哥体魄跟我差不多，每次“行土”，土块都是体重的一倍半，但我们还是咬牙坚持下来了。山泽叔对我们竖起大拇指，称赞我们“做得海”（方言，即能成事）。

砖灶专班干了近一年，一共出了四灶砖，圆满完成了生产队交给我们的任务。有了山泽叔的传帮带，我们不怕脏不怕累的劳动态度和意志也在这段时间里日积月累地形成并加强，为日后融入社会积极作为奠定了基础。

做砖灶，山泽叔起初并不内行，顶多只是“半桶水”。之前他给万宁师傅当过短期帮工，他为人谦虚好学，向师傅了解学习了一些技巧。为解决做砖灶遇到的问题，他召集我们开会商议对策，又请来万宁师傅现场指导，手把手指导我们如何搭灶（在烧灶里堆放砖坯）、如何控制烘烧的火候等，在实践中总结经验，不断完善。

山泽叔当时敢应下做砖灶的活，这份胆量真让人刮目相看。多年后我向他请教其间的究竟，他淡然一笑，不经意间来了这么一句：“事情总得有人去做呵。”担当，山泽叔的人生品格，让我油然而生敬意。

此番“摩羯”来袭，本地的通讯设施全部中断瘫痪，水电恢复正常也需要时日，这给居民带来诸多不便。然而，我却在这样的生活状态里收获了很多正能量。一天晨练后，我路过一个小区，人行道边一对夫妇在摆地摊卖青菜和猪肉。我紧步上去，抓起一把青菜，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想出示二维码付款。那位少妇朝我憨厚一笑：“没通电，哪有码扫呵？”

“那怎办？我没带现金。”

她不加思索：“没事，很快会好起来的，到时再来给钱。”

闻之，我心头一热，眼眶都湿了。我跟他们只有一面之缘，他们也不问我住何处，或要个联系方式。多好的兄弟姐妹啊！相信我们一定会很快走出“摩羯”的阴影，重新拥抱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