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德才

老韦与我交往50多年，情同手足。他是我认识的所有人中，心地纯净、脑筋最直的一个。

他是我的初中同学，与我同桌。少年的他浓眉大眼，讲话爽朗，直来直去，学习特别认真。上课时挺直脊背，眼观黑板，双手叠放桌上，坐姿非常标准。他写的字一撇一捺工工整整从不连笔，他的几何作业每次都是100分。他觉得几何的定理、公式与课后练习题联系得是那么紧密，做起作业来得心应手，易如反掌。可是考试时几何成绩并不太好，有时甚至不及格。几何课的吴老师每次考试后，在晚修课时总会特地到他桌前，给他分析试题。他口中“哦？哦？啊！啊！”似乎恍然大悟了。吴老师说，考试的题目与课本上的练习题，道理是一样的，不过不会那么直白，它是多条定理公式的综合运用，拐弯是肯定的，你必须从多个方面思考，甚至要有反向思维。他瞪大眼睛看着吴老师。吴老师是个特别幽默的人，见他多次“哦？哦？啊！啊！”的，但遇到拐弯点较多的题目仍做不出来，吴老师便道：“你这人一生不会患‘阑尾炎’的！”他惊奇地看着老师说：“你又不是医生，怎么知道？”吴老师说：“你没有分支的肠，怎会患此肠之炎？”

老韦确实是个“直肠子”。1965年，初中毕业时他才15岁，因当时的特殊原因，未能升上高中就读。县里号召青年人到五四农场工作，他没多想便报名去了。年龄小，生活、工作条件艰苦，他却坦然面对。刚到农场时住的是山边的茅草房。不久农场要在吊灯岭那边开辟一块地建瓦房的总场部，他们每天得起早一点去开荒劈岭。农场号召青年们抓紧时间多做贡献，于是大家除了在工地上拼命干以外，“出工一担砖，收工一担柴”又成了当时的“顺路任务”。经过艰苦奋斗，场部建好了，老韦也由一个脚白手嫩的小青年，磨炼成铁肩头钢脚板的健壮青年。二十几岁正是结婚年龄，有人给他介绍了个对象，他说有人肯嫁给俺就行，不多想便娶了亲。也真是直人有直福，他娶了阿霞这贤惠妻子，与他同甘共苦，相伴一生。

1981年，根据有关政策，老韦夫妻俩被安排回县养殖场工作。他没多想，“打起背包我就走”回了养殖场。改革开放后，养殖场解散了，他们便在温泉的万石村田埇尾承包了十亩湴田，历尽艰辛建成六七个小鱼塘，用几个塘繁殖鱼苗，用几个塘养罗非鱼。他们把自己在养殖场学到的养殖知识加以实践运用。经几年打拼，他们的勤劳和智慧结出了丰硕成果。他们除了在塘边建了一排瓦房，在老家建了新房屋外，还在嘉积市买了套房。两个女儿也培养得很出色，都在教育系统工作。

老韦是个热心人，周边有想养鱼的人，他总是热心指导，在供给鱼苗方面给予很多优惠。他为人厚道、随和，村人与他的交情很深。他常帮助人，人们也常帮助他，有事无事常到他鱼塘边的凉宅里喝茶聊天，亲热地称他们为“渔公”“渔婆”。有个老同学想养鱼，但缺乏资金，他便同意这位同学先取走鱼苗，等到鱼长大收获出售后再付鱼苗款。不料这位老同学却不守信用，几千元的鱼苗款老是欠而不还。老韦这人太“直肠”了，每次这老同学说过些时日再还，他都相信了，老是对妻子说：“等等吧！等等吧！老同学会还的。”他把老同学的“交情”看得比黄金还贵重。这鱼苗款就这么一直欠下去，到现在已是40多年了，仍没还。上世纪80年代初我们每月的工资只是几十元，当时的几千元相当于现在多少元？恐怕明白人也不明白了。

老韦如此珍重同学情，他经常到我家喝茶聊天，来时总会带点他养的鱼、他种的菜、他种的番薯叶。每次他拿过来，我都说这是绿色食品，好东西！他显得很高兴。我回送给他一些茶叶、点心等等，他也高高兴兴地收下。

去年8月底的一天下午，老韦夫妇又到我家茶聊。那天他很高兴。他说五四场要在国庆节前在农场旧址举行建场59周年纪念活动。他把演出节目单交给我看，其中有歌舞，有小戏剧，有乐器独奏和合奏，有独唱和小组唱，有朗诵等等。我问他有演出的节目吗？他说，老同学，你也知道我没什么音乐细胞，哪敢上台？可是心里总是想上台唱一首的。我说你想唱哪首？他说想唱《歌唱祖国》，这歌我们已唱了60多年了，早已熟透于心。我在家里练唱了好几回了，老伴说我的歌声不错，可是唱歌时那手不知如何动，呆板得很，也就不敢报名上台了。不过临时还可补报名的，你可否教我手势动作？我笑着说，你用心唱，没什么规定手势的。这是赞颂祖国的歌，你放开来唱！要用神态手势的话，你稍抬头看远方，把手轻按胸口，接着将掌心朝上，随着歌的节拍向外缓缓舒出，再慢慢收回就行了。都是老场友了，我想，你若上台唱，掌声会很响亮的。

原来他今天来，是想在我面前排练呢。我说，你今天就大胆唱一回吧！

他缓缓站起来：“……越过高山，越过平原，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那男中音是从他心里迸出来的，充满了激情，充满了自豪，充满了对伟大祖国的无限热爱。我们都为他鼓起掌来。

9月初的一个傍晚，我的手机铃声响起，我一看，是老韦的电话，急忙接听。对面却好久静静无语，隐隐约约听见哭泣声。“大伯，我爸他昨天走了……”是老韦的女儿打过来的。

“怎么？……”我确实没法相信！

原来，昨天上午，老韦骑摩托车载着老伴上市，觉得胸闷一摸口袋，今日竟没有带以往胸闷时吃的药丸。他说得赶快回去吃药丸，于是骑着摩托车载着老伴往万石村奔去。到了家门口，他刚下车就摔倒了。老伴急打手机呼120，可是回天乏力，老韦就这样走了。

五四场成立59周年聚会活动举行了。大家十分惋惜老韦竟赶不到这个日子。然而，“……越过高山，越过平原，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老韦的心声仍然在五四场的土地上深情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