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壮才

龙年十月，我的岳父、儿辈们的外公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享年九十有一。

就像岳父很认可我们几个女婿那样，我也很崇拜孩子们的外公。

我对他的崇拜，始于我跟他女儿处对象的美好时光。那会，他的女儿正是事业大有长进的时候，在单位人称“铁姑娘”，而我除了专业外，个头、长相和家庭背景都不出众，说媒时我心里甚是犹豫。但凭着敢闯敢试的秉性，我还是决心放胆一拼，这桩婚事居然如愿了。

谈娶论嫁，照例是要见面的。事过境迁多年，但对未来女婿的这场“赶考”，我至今历历在目。那天，外公心境甚欢，谈锋甚健。别看他是孤儿，没有进过一天学堂，但那天跟我交流的尽是非常专业的话题。

外公家后面长着一排足有丈余高的牛油果树，当时正好赶上挂果时节。交流间他豁然起身，邀我到树株跟前，屡屡指着只有鸡蛋大小的牛油果皮上隐隐约约的斑点，说这是什么虫，那是什么病菌，又该如何防治。他说话时不动声色地瞟了我几眼，看我的反应和悟性。好在我来之前做足了功课。外公当时主要从事热作植保，他学习刻苦，又善于积累，更得到我国著名昆虫学家龙基伟教授的指教。当时我正好完成了一篇关于油椰植保的文章翻译，并被推荐到刊物发表，因此对热作昆虫和病菌也有些了解。我“现买现卖”，斗胆在他面前“指点江山”，赢得了这次“赶考”。

几个轮回的春去秋来之后，我迎来了为人夫、为人父的高光时刻，岳父也当上了外公。不久组织上安排我到县里工作，岳父便主动挑起照顾外孙的任务，一直到他的外孙读完初中。

期间，他们爷孙俩一些相处的场景，总让我感动。我儿子天生好动，胆子超大，课余或周末时间，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他已经不满足于骑儿童车了。他总是骑着外公那辆老得掉牙的红棉牌单车，在单位大院里玩赛车。他人还小，只能在单车三角架里面蹬车。那形态那架式真有点滑稽，右腿从单车左边伸过去踩在右边踏板上，为了身体平衡，右手臂便牢牢夹住单车三角架的横梁，左手很是配合地把控着单车前端的方向架。这个把式一俟形成便是用力骑车前行了。起初也有几次踉跄，还摔过几回跟头。但儿子很快熟练了，于是在骑车道上出现了风驰电掣般的一幕又一幕。外公便当起了陪跑运动员，从神情体态看得出，外公是由衷开心和乐意的。

儿子偏食，吃饭还很着急。每每这个时刻，外公总是发挥重要作用。有一次我回来办事，在家小住几天，见外公天天买黄瓜，不是黄瓜炒瘦肉片，就是黄瓜炒鸡蛋。外公退休前是管后勤的，做菜很内行，让我儿子百食不腻。但我心里还是犯嘀咕，直皱眉头。外公见状，倒是很泰然：随他性子去罢，男儿就是要薄养的，船到桥头自然直，要改，到时自然会改的。后来的景况果然被外公言中。儿子高中后就全面发展，再后来是很有回头率的男子汉了。

还有一个场景，让我很是感动。那是儿子小学升初中的时候，当时我们已经迁居海口。我们都在忙事业的冲刺，儿子上学接送全由外公负责。当时在校学生没有午餐供应，一天得有两个来回的接送。一天下午送孩子上学的时候，那架红棉单车掉链子了，一时半会修不好。儿子二话没说，拎起书包就是一个足有三千米的长跑。从家到学校有两个天桥、五个红绿灯，车水马龙的。外公不放心，也紧随其后开跑，演了一出“萧何月下追韩信”的现代版。

这一出，进一步深化了他们爷孙俩的情谊。儿子心里铭记着要对外公好一点，所以给自己立了一个规矩，每年给外公买一双鞋。每逢传统节日，他们几个孙辈总要上门探望外公，有时合力邀外公出去下馆子，解乡愁。

前年，外婆过世，原本身体很硬朗的外公已不甚从前，又辞退了保姆，自己过着孤单的日子。我们不放心他的日常生活。儿子心生一计，自告奋勇在外公家里装了一个监控视频。外公很欣慰，称赞儿孙们有孝心。

正是这个监控视频，在外公突发脑梗时赢得了及时救治的宝贵时间。这次抢救虽然外公的生命保住了，但他只能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通过鼻饲过着非常没有质量的生活。即便这样也只维持了14个月。那段日子，我们儿孙们总是争取时间多陪伴他老人家。但是，他实在太疲惫了。对我们的陪伴，他只能吃力地睁开眼睛，努力辨识我们是谁。有辩识对的时候，也有张冠李戴的情况。情况好的时候，他会报以浅淡一笑，嘴里还呵呵发声。

终于，他的人生戛然而止于龙年十月廿七日酉时。

外公走了，给我们留下了深切的怀念。但愿他在天国那边，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