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田秋韦

多年前，我家屋后有一块坡地，栽种了好几十株柑橘。橘树生长多年，足有三四米高，枝繁叶茂，在母亲的精心照管下，年年产量颇丰，是我的学费的主要来源。坡地的后方有一条小道，是村里人上坡干活的必经之路，望着那诱人的果实，大家都忍不住顺手摘几个，一来二去，损失不少。因此，每年橘子刚开始成熟，母亲就派给我一个任务，那就是——守橘。

守橘讲究方式技巧，既要制止，又不能让对方尴尬，很适合小孩的身份。我很高兴能为家里做点事，于是郑重地接过了任务。

每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耐不住兴冲冲地朝屋后跑，直到妈妈喊我吃早饭，才恋恋不舍地回家。母亲见“千呼万唤始回来”，就干脆改呼叫为送饭，还顺便带上了我的作业本。

我在橘林里做作业，四周草虫轻吟，雾气氤氲。此时的柑橘好像情窦初开的小姑娘，黄绿相间，凝珠聚露，悠闲地半藏在叶丛中，彰显出“满岁如松碧，同时待菊黄”的自然之美。阵阵炊烟在山坡浮动。没一会儿，旭日东升，阳光拨云晞雾，村中的人也陆陆续续扛着锄头上坡了。

路边传来脚步声、说话声、喘气声……我竖起耳朵“听声辨位”，若声音戛然而止，就赶紧放下笔，屏气凝神地走近。倘若见有只手正要高举，便立马跳出来，热情地称呼来人：“张伯伯、王婶婶、朱大娘……”甜甜的声音虽小，却唬人一跳。来人总是尴尬地笑笑，不知所云地寒暄两句，就自顾自地走了。不过一日，全村都知道了我家有个“小小守橘员”，待下坡经过橘林，都径直走过，不做这瓜田李下之事。但即便如此，母亲检查时，仍然发现了许多悬挂在枝头的空荡荡的果蒂……

守橘的任务持续了整个深秋。刚过立冬，柑橘成熟了，黄里透红，像一双双待产的母亲，小心翼翼地弯着腰，期盼瓜熟蒂落。我的守橘任务更重了，每天破晓出门，直至晚饭掌灯时分，才在家人的催促下依依不舍地回家，常常满手满脸冻得通红，俨然像一个忠诚的守橘卫士。盼啊盼，终于等到了摘橘的日子。母亲一声令下，全家齐上阵，搬梯拿剪，接果送篓，不停地在橘林里穿梭忙碌。看着一筐筐鲜亮的果实，全家人简直比过年还开心，连一向沉默寡言的奶奶都悠悠然唱起歌来：“东方红，太阳升……”

夜晚，我们围坐在灯下分拣柑橘，品相好的装筐卖，略次的少部分留自家品尝，其余的则用袋子分装好，盘算村里各家各户的人数、年纪、酸甜喜好等，趁着苍茫的夜色，挨家挨户给送去。记得那清寒的冬夜里，饭菜香、狗吠声笼罩了村庄，在一番番热情的拉扯下，全村的人都吃上了柑橘，纷郁的香雾喷散在鼻尖，浓烈的人情味仿佛也一点点地化开。剥一个橘子放进嘴里，口齿噙香，满心满口都是甜。

对于母亲送出的柑橘，起初我还觉得可惜。后来读《菜根谭》，里面有句话让我记忆犹新：“才就筏便思舍筏，方是无事道人。”意思是乘上木筏，便想着到达彼岸后舍弃木筏，才不会为外物所累。转念一想，木筏又何尝不是橘呢？守橘是为了卖橘，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分一些给乡邻又何妨？舍，是一种选择；明白什么时候该舍，更是难得的智慧。

年年守橘，那种忙碌、温暖、喜悦的氛围，浸染了我生命的底色。用勤劳守护生活的希望，既是责任感的生动体现，也让我在实践中逐步明白，如何在“守”与“给”中做到与人为善，人和事兴。多年来，我始终坚持“守给相生”的原则，赠人以“橘”，路自宽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