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富明

海南作家小说集《藤岭往事》集中展示的作品不仅有较先锋的作品，也有传统的作品。它们都是海南本土带地域色彩的作品，都有着各自不同风格的叙述，有着不同心灵探求的延长，更有着一种人性深处渴望触碰和理解的柔软时光，以及在境域生活里挣扎与奋起，追求与醒悟，在隐藏之中寻求一种创作者与文本内容之间的精神高峰。

孔见的创作并不以小说见长，但他的《河豚》写得异常有味儿，把人之向往的追求借助于食法的不断变异来达成精神上的高峰。这种高峰有种瞳孔充大，无限膜拜的渴求，无不细腻且滋长着越来越旺盛的那种神经元素。这种创作上的手法及思想叙述的运用很大程度是借助了人性的扩张想象和奇异的思维窜动，以及追求寓言式的叙述策略，把故事之外的故事演练得更加自由飘渺，时空无限。作品中的主人公无所不食，甚至毒蛇、蟑螂之类也不放过，并且发明了将口吃与眼吃、鼻吃、心吃结合起来的“生态吃法”。他最擅长的是吃河豚，而且专食其饱蓄毒质的肝脏，弃其鲜肉。怪就怪在他越吃此种毒物，他的肌体就越健壮，他的精神就越健旺。这个故事并不复杂，却会让人不约而同地去品味故事背后的寄寓，感悟出中国哲学中阴阳相生、否泰相济的智慧。当然，许多小说家同时还是哲学家，就像孔见的思想一样，他的叙述主体都是带着哲学味道在游离，在穿梭。这种夸大事物表象的叙述，正是让小说创作在隐喻间把我们引向了另一条思考的路，超越本身，弧形向上，从而带走你的身影。

故事是小说的起源也是小说的本体，要把小说故事本身看作一个能够自我调节自我释放的整体，最重要的是让故事本身说话，去凸显作家举重若轻的讲故事的才华。符浩勇的《无处安放的花瓶》在不动声色的叙述中，暗藏了一个极为凶险的故事。这个故事从“他”的内心活动和情感变化的角度，通过两次“折叠”，将一个惊心动魄的“抢情人”计划在艺术时空中展现，里面涉及到人性深处极隐秘的“黑暗”：错失后失去理智的疯狂犯罪的谋划；人对待自己情敌不计后果的报复；人为了爱而产生又爱又恨的既复杂又微妙的情感状态，全部做了生动及有形化的故事演绎。这个精心构思的文学叙事，具备了“折叠＋跳移＋反转＋空白”等小说创作的大部分情节元素。故事从中间讲起；“折叠”一是“他”与林安娜在实验室建成前产生爱意的过程；“折叠”二是“他”对吕俊杰的怨恨心理及“精明计划”的萌生过程。在故事叙述推行到一半的时候开始“跳移”：“林安娜把带了炸弹的花瓶放回他的小车座位下”，“省略”不讲而移至作品的最后才快速补出。高潮细节是个典型的“反转”：“他”想“装炸弹害人没想到却害了自己”。结尾最后一句话是林安娜引出了空白情节的呼喊：“喂，怎么没声音了？”这后面将发生怎样的故事，留白给读者思考，也是作家带给社会的心灵拷问！

月有阴晴圆缺，家有悲欢离合，人更有守护荣家之责。尽管在烽火年代，人色形影都各自生存，却依然改变不了人为追求生活昂然向前走的勇气与决心。王勤的《藤岭往事》给我们讲述的，正是从抗战时期开始到土改之后的一系列家族与其身边人的故事。小说写得起伏有度，精彩纷呈，把每个时期的人在事件里都细致地做了讲述，流露的情怀种种，无不带动着阅读者的心绪。特别是土改时期，那些人性的东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层次，让作品对一个家庭的观察，有了一面镜子，与其说写了一个家庭史，不如说是写了个人史，个人在经历历史中可以做出不同的无奈对错选择，而且活生生。这便是小说选取的不同角度带来的效果。这篇小说紧紧围绕历史进程，通过对小说主要人物文子心和阿美以及文子心身边人的描写，道出了那个时代变化背景下人物命运的无法掌控和必然结局。往事悠悠，但许多藏在心中的秘密有的恐怕会一辈子都无人再忆起，因为有一种精神的站台需要永久存在，让人停留灵魂。

历史永远是一面很好的镜子，在我们延续历史传承的同时，我们更关注那些推动一个地方精神与思想的人文故事，特别是传情桑梓，传播地域文化，遗留历史史迹的人。王辉俊的《龙梅三题》之中的《小竹船》《忘年交》《白头翁》就是用借古传今，穿越的创作方式来写人物的，属于故事新编类小说范畴。写这类小说，把控素材很重要，除了原有的传说材料，还有依原材散发出来的情景想象。文章写得还是很精彩的，写得也有了新意，让我们看到400多年前从文笔峰下龙梅村走出去的晚明名臣、南京礼部尚书王弘诲的报国情怀、造福乡梓、内敛修为的传统品德。其表现艺术虚实相辅，灵动谐趣，是作者创作上新的尝试与收获，当然，更多的作用还在于推介了家乡，让我们多了一份见面礼。

在每个人的眼里，我们都会是另一个自己。把自己扔在生活里，也许就多了更多不一样的自己，有了更多交叉共同体征。关义为的《交叉感染》写的就是一个小人物的故事，但这个小人物又与众不同，在性格和情感上有自己鲜明的个性，而非好坏两字就可概括。这个小人物就是牛智勇。小说叙述着他的经历。牛智勇酗酒、赌博、好打架斗殴，是大众眼中的“混混”。然而他也有优点：热血、善良、有一身正气。在遇到青年才俊张建峰医生后，两个人出于共同的爱好——乒乓球，以及志趣相投、相谈甚欢，成为了好朋友。交叉感染多属医学用词，放在文学里，特别在小说中去叙述，会让读者托着幻想的翅膀去探寻故事的。

当下，城乡多元化的局面为小说作品的创作提供了许多值得思考的问题，特别是有城乡结合部的地方更是多了争议，折射出人性深处许多的变化。黄大刚的《出租时光》就是这样的一种出发，因而收获了阅读的热度。每一个远离家乡的人对故乡都有一种精神指标，希望自己再重回时，故乡是美好依旧，心情是快乐依旧。这篇小说通过城乡的变化写出了两代人进城务工的艰辛，在物欲横流的大潮中，亲情、友情、乡情的变异和无奈。家是根的标志，春生宁愿在城里租房也要回老家建新屋，而到了孙子这一代，回老家住没几天就闹着要进城。老家用血汗钱建起来的房子没人住，而在城里却为了省钱而找便宜的房子租，打工时光留给春生的是尴尬和茫然。

人生就像落叶的飘零，有时在茫然的时候，不懂得会飘向哪里，但起码会有一种理想的精神向往。这也是一种精神寄托与追梦。陈小莲的《飘来飘去》虽然写的是职场的种种心理，起起落落，诚如文中的阿平一样，他就是一个飘来飘去的人。他既不寄人篱下，又想出人头地，又担忧世事多扰，于是常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到头来茫然四顾。这是作品叙述在一个阶段又一个过程中带给我们的文字影子，会让人读后去猜测，他究竟会成为怎样的人呢？因为阿平好高骛远，性格偏执，没有主见，容易受人左右，在职场飘了十几二十年，终是一事无成，给人很多启示和思考。所以作家最终也是想主人公阿平醒悟、达到，飘零终有归处时，完成了作品存在的意义。

人生有许多往事，有的刻骨铭心，有的扣人心扉，就像十月怀胎，骨肉亲情一样，往往在失去以后会更让人记忆深刻，这些情况的出现往往都是在一种情境下再现的反应。就像曾万紫的《洋儿，是你吗？》带给我们的阅读状态一般，牵动着心。睹物思情，欢歌笑语，宠爱点滴等等日常生活里的一言一行，都无不摄人魂魄，让思念的情绪更加紧张，一种异像的感觉随时会发生似的。这正是这篇作品的妙处。这篇作品给我们呈现的是一个“似是而非”的画面，作者巧妙地把陈馨曾经夭折的儿子“洋儿”和现在的儿子“海儿”穿插地出现，灵活灵现，越发地唤起了我们的关注，希望着曾经的那种可爱场景会再次出现，以解主人公心中的苦念。

有一种因果叫做回归，就像人的灵魂归落一样，总是被平安属地接纳着。就像欧大望的《护蛇记》里，肖先生的母亲仙逝，在仵作们挖棺材坑时，被一个仵作活抓走的一条大眼镜蛇一样，成了肖先生的一道心病。谁容许别人可以这样从自己家的场地抓走它呢，按风俗也应当归主人吧？另外，从人家落棺地抓走这灵物会不会也对后人不好啊，会影响时运么？于是，作者通过这一事件的源头开始了追蛇的过程，可谓使出了浑身解数，来追回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眼镜王蛇。这个护蛇过程中，不仅仅体现了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应有职业操守，更多的是对生灵生态表现出一种敬畏之心，当然也有灵异故事催生出的害怕与心悸。护蛇，护着的是我们的心呢。

站在时代的前沿，追寻时代前行的脚步，传递时代正能量，去歌颂和怀念每个阶段涌现出来的先进人物和事件，这都是当代有责任的作家需要去做的事情。文以载道，事以传情。邢贞乐的《风雨同行》正是这种站在时代窗口上的作品，体现的正是一片家国情怀。小说以艺术性的纪实手法，叙写一对90后记者情侣云翔和尹洁，为了抗击疫情，放弃了婚期，正确处理家庭与工作的矛盾，出色完成新闻采编报道任务。情节写得感人，触动着我们的灵魂深处，让我们涌上深深的敬意。

总之，海南小说作家再一次集体亮相的新作品集，又一次冲击了艺术创作的高峰，手法及叙述都有了不同的变化，特别是意象的生动思维带动了我们阅读更多好奇。这种创作，让小说开阔的领域更广，让人性在自由行走中有了沉思与自省。作为地域的藤岭叙事代表的正是海南小说作家在尊重本土文化，弘扬民族精神，追求人性真善美中，把生活从斑驳走向更加的斑斓。

（作者系中国金融作家协会理事、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全国小小说学会联盟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