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唐康

岁月不饶人，不经意间，我已经走过了六十二个春秋。回望流逝的岁月，值得记录值得回忆的往事如梦如幻，而最令我难以忘怀的，是家乡那远去的一道美食——螃蟹酱。

记得孩童时，我一直在家乡生活，小学和初中都在村里就读。那时是生产队集体劳作挣工分时期，当时种植水稻不兴喷洒化学农药防治病虫害，村子周围的稻田生长繁衍着大量的螃蟹、青蛙、田螺等。稻田里的螃蟹呈淡青色，体型比人工养殖的青蟹和海洋的花蟹小得多。每年村里早造和晚造分别插完水稻秧苗后不久，水稻秧苗进入分蘖期转绿，一片片绿油油的稻田里蛙叫蝉鸣，正是捉螃蟹的最好时节。这时，村里各家各户的妇女在忙完生产队农活后，便纷纷挂上竹篓，结伴赤脚前往村周边的稻田捉螃蟹。

要说捉螃蟹，也是有学问的。螃蟹大多蜗居在松软的田埂边洞穴里，只有少量螃蟹在稻田里乱跑。螃蟹洞穴口径约5公分宽，有经验的人便悄悄走近螃蟹洞穴大约20公分处，用力往下泥土踩上一两脚，洞穴里的螃蟹受到泥土的挤压，纷纷从洞口往外爬出。这时只要张开手掌，快速抓包住螃蟹全身，就可以捉起螃蟹，放入竹篓内。竹篓盖是锥形的，这样螃蟹放进去不容易跑出来。若没有经验，只用两三个手指去夹捉螃蟹，就很容易被钳到手指。螃蟹钳住人手指是不轻易松开的，只有扭断蟹钳才能拔出。这时手指疼痛还可能在流血，但只要往流血的手指抹上自己的口沫，过一会血就止住了。疼痛减轻，又可以继续捉螃蟹了。捉满一竹篓（约6公斤左右）就满载而归。

“秋风起，螃蟹肥。”每年农历的七八月，螃蟹个个肥大，蟹膏很黄很饱满，村里的妇女们都喜欢在这个黄金时节下稻田捉螃蟹。捉到的螃蟹除了用来制作螃蟹酱外，还可以清蒸，或放入咸西瓜皮、咸萝卜干炖煮做菜。

小时候放学后或是星期天，我曾经多次邀上几个小伙伴，挂上竹篓，前往村西的稻田捉螃蟹。但有好几次不小心被螃蟹钳到手指，或被蚂蝗咬到脚，疼痛难忍，后来我就逐渐少去了，家里捉螃蟹的工作都由母亲和姐姐去完成。母亲和姐姐捉满两竹篓螃蟹回家后，马上用清水去除螃蟹身上的污泥、杂质，把螃蟹倒入洗净的石臼里摏烂，然后取出，装入蚊帐布做成的布袋，挤压、过滤，去掉螃蟹渣片，将过滤得来的螃蟹汁倒入一大盆里，倒进煮熟的小米（也称黍米）饭及粗盐，有条件的人家还加入新鲜的“拉哈鱼”（一种个体小而扁薄的海鱼），经搅拌均匀，将其装入陶罐，密封存放在厨房阴凉处。经10至20天发酵后，即可开盖，取出定量的生螃蟹酱，放入砂锅煮熟或大锅蒸熟，就成了一道美味可口的配菜。煮熟的螃蟹酱颜色金黄，又香又咸，风味独特。

螃蟹酱的营养成分主要有蛋白质、脂肪、维生素、矿物质等，有增强身体免疫力、清热解毒、通经络、补骨添髓等功效，还能增加食欲。那时，我们大队每年都种植小米、高粱、黑豆、玉米等粮食作物，制作螃蟹酱的小米食材充足，每家都制作螃蟹酱食用。每到做饭时间，村里家家户户的厨房都飘出淡淡的螃蟹酱芳香。

在生产队集体劳作的年代，我们大队种植蔬菜较少，村民们的生活很清贫，除过年过节能吃上鱼肉和干饭外，长期以来每天三餐吃的都是大米稀粥或番薯稀饭，配菜均为螃蟹酱和咸萝卜干、咸西瓜皮。孩童时的我因家里贫穷，清水煮熟的咸萝卜干和咸西瓜皮都没有油，我不怎么喜欢吃，只喜欢吃富有营养、美味可口的螃蟹酱，而且吃得津津有味。可以说，我小时候都是靠吃母亲制作的螃蟹酱长大的。

我还清晰记得，1976年收割晚稻的一天，有一位到我们生产队驻点的工作人员，同村民们一起在“老虎田”收割稻谷。收工后，中午与生产队队长吃午餐大米粥配螃蟹酱时，他赞不绝口，连说“好酱料、好酱料，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美味可口的酱料。”这赞誉与队长妻子制作螃蟹酱的手艺是分不开的。村里有几位在海口工作的干部，每年回老家过春节或过清明节，都用罐头玻璃瓶装上亲人送的生螃蟹酱，带回海口食用。

国家恢复高考制度的第二年，我考上县城的重点中学，后就读中专农校，毕业后被分配到遥远的他乡工作，从此离开生我养育我的家乡。参加工作后，我的生活条件有了很大改善，每天三餐都有鱼肉蔬菜配饭，但我总是不时想念家乡那道能够增加食欲、能开胃口的清香螃蟹酱配菜。

光阴似箭，岁月如流。转眼间，我离开故土已有四十六载，家乡那一道螃蟹酱美食却时常出现在我的梦幻里，挥之不去，成为永远难忘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