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克艳

留意到那个大爷，是因为他养的花。

他是我家附近一个购物商场的保安，其实更准确地说，他是个车库管理员。挨着马路边的商场空地上，划分着两排车位，前来购物的行人便会将车子驶进来，停放好，再去购物。如此，倒是方便了顾客，只是停车和开车就成了技术活。一则空间有限，二则过往行人如织，与来往车辆混杂在一起，稍有不慎，就会发生意外。于是，商场在入口处设置了一个保安亭。那个大爷就是保安亭的守卫。和许多保安不同，大爷常常坐不住，他总是在外面溜达，一会儿引导这个人寻找车位，一会儿指挥那个人倒车入库。有时候遇到车技不够好的顾客，折腾半天也进不了车位，大爷就会替他们将车子停好。哪怕再窘迫的情况，大爷也总能得心应手地将车子停放好。这大爷，真是个有水平的大爷。

我每天回家总要路过那个商场，步履匆匆的我，可顾不上停下脚步看热闹。

不知是哪一天，当我路过那个保安亭时，恍然看到一盆葱茏的绿植安放在亭内的长条桌上，绿油油的，像个绿球，甚是可爱。它成了那个局促又单调的空间里，唯一耀眼的色彩。

就是那一丛绿意，让我的脚步慢了下来，也让我的心泛起了些许涟漪。向前走了许久，那团绿，仍在我心中停留。

此后，每当我路过那个保安亭，总是忍不住扫一眼那盆绿植，嘴角上扬，冲它微笑一下。只一眼，心中便涤荡着无尽的绿意，铺天盖地、漫山遍野的绿好似都涌进了胸中。

那大爷总是在外面忙活，很少见到他坐下来，喝口水，歇息一下。那盆绿植陪伴着桌子上的保温杯，静静地立在桌子上，打量着玻璃窗外的行人。不管什么时候，它总是绿意盎然，朝气蓬勃。就像它的主人，无论何时，他都在精神抖擞地忙碌着，利索又精干，从来不曾萎靡不振，从来不曾黯然神伤，好似天天都是新鲜的好日子，天天都是艳阳天。

下雨的时候，那盆绿植会被移出来，放在保安亭旁，尽情地享受着雨水的滋润。听着雨滴敲打叶片的声响，就好似听到了它欢欣的歌唱。然而这时候，那大爷也闲不下来，他永远穿梭在两排车位之间，神情郑重地迎来送往。至于他养的那盆花草，只怕连他自己也没空好好地看看它。

日月如梭，时光荏苒。在不知不觉中，那盆保安亭里的绿植也由最初的绿球，变成了一汪绿色的瀑布，被悬吊在狭窄的保安亭里，于阳光下，跳动着绿色的波光，赏心悦目。

在日积月累的相逢里，我早已习惯了它的色彩。那么单调，又那么令人心醉；那么朴实，又那么令人心安。若是这世间有什么令人永远无法割舍的色彩，那就是它吧，寻常的绿，平淡的绿，充满着生机和希望的绿。

那一日，当我的目光再次与它相遇时，我愣住了。在那盆绿植茂盛的枝叶间，我看到了一朵鲜艳的花儿，那是艳丽的紫红色。指甲大小的红花，在层层叠叠的枝叶中很是惹眼。它像一簇小小的火苗，在我眼中燃烧。原来，它竟会开花！

此后，总有花儿依次开放，有时两三朵，有时三五朵。那些小小的花儿，吸引了行色匆匆的路人。他们路过时，总是扭过头去，并放慢了脚步，甚至驻足停留片刻。我发现，那些看过花儿的人们，脸上都洋溢着明媚的笑容，好像吃了一颗很甜的糖。

终于，我知晓了那盆花的名字，心叶日中花，一个诗一样美好的名字，一个令人想到灿阳的名字。怪不得啊，不管是看到它通体的绿，还是看到它绚烂的花朵，都那么让人愉悦、欢喜。

但我却不曾看到那花儿的主人，那个保安大爷停下来，好好地欣赏他养育出来的花儿。也许，那些行人脸上绽放的笑容，就是对他最大的奖赏。也许，在阒无一人的时候，大爷终于可以坐下来，与他的花儿对视，相看两不厌。那样的情景，不知有几人看到？

终于，持续了许久的花期，到底拉下了帷幕。曾经因为那些花儿而停驻的目光，消失了。不知为何，我却似乎比之前更喜欢那盆花了。我的目光，也不时地落在那大爷身上。

某一天，我猝然意识到，那盆花草，不正是那大爷的人生写照吗？孤寂地生长，安静地盛开，哪怕偏安一隅，哪怕平淡如斯，也永远心怀期待，只为某天某时的花开……怀着如此希冀与渴望的，又何止是那盆花，有那个大爷，还有无数的，像我们一样平凡的普通人。

至今，我仍然不知那大爷姓甚名谁。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我悄悄地等待着，明年花开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