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尽头是山(小说)

发布日期:2025-03-28 09:47 来源: 分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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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 碧

小木船摇摇晃晃地靠向岸滩,暮色如一只无形的大手,正一点点掐灭最后的天光。暮霭笼罩着岸滩边的树林,树林深处,一条小路蜿蜒曲折,灰白的轮廓在夜色中时隐时现。

小木船的主人渔大跳下船,双脚踏入浪涛。海水没过小腿,溅到头发和脸上。他无暇顾及,目光落在背上的鱼篓里,几条小鱼直挺挺地躺在里面,毫无生气。他心里一沉,仿佛是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

渔大朝小路望去,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穿过阴暗的树林,村庄已近在眼前。屋顶的烟囱冒着浓黑的炊烟,像是从村庄的肺里吐出的浊气,笼罩在暮色中,让整个村子显得格外昏沉。他走到自家院门前,手按在门上,却迟迟没有推开。肚子“咕噜”直叫,他下意识地捂住,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犹豫了片刻,他咬咬牙,推开了门。

院子里,渔女坐在桔子树下,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孤寂。渔女抬头看了看渔大,眼里闪过一道光,满脸的欢喜,站起身向他走去。“让我瞧瞧,你从早到晚,今天到底收获多少?”她探头往鱼篓里瞅了瞅,瞬间,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老婆……”他叫着,但渔女头也不回,径直进了屋。

渔大把鱼篓倒扣,几条小鱼掉在地上,白眼朝天,鱼嘴微微张合,像是在无声地讥讽。他苦笑一声,心中满是无奈:“我也想抓到大鱼,可大鱼都被我抓完了……要是留着一些,多好!”

他把那几条小鱼熬了鱼汤,端着晚饭走进房间。渔女坐在床边,头朝着里头,看不见她的脸,只见肩膀一颤一颤的。

“唉,吃惯了大鱼的渔女,怎能吃得下小鱼呢?她已经很久没吃到大鱼了。”渔大叹了口气。

他把晚饭放在床边的桌上,一脸愧疚,想起老丈人老渔大临终时的托付。

“渔大,渔女交给你……她从小吃大鱼长大,你要好好照顾……”老渔大气若游丝,话还没说完,人就撒手而去。

“老婆,喝点鱼汤吧,你的脸色不太好。”渔大轻声说道。

渔女却看都不看鱼汤一眼,拿起桌上的玉米啃了一口,又放下,再啃一口,便不再吃了。她的肩膀微微颤抖,似乎在强忍泪水。

渔大喝了一口鱼汤,那汤确实难以下咽,鱼的鲜味全无,只剩下咸腥味,还夹杂着一股浓浓的煤油味。

“这该死的海水!总是莫名地冒出一股黑水!”渔大骂骂咧咧道,“明天,我再去打鱼,去更远的地方打鱼。”他陷入沉思,片刻后才说:“也许那个深潭里有大鱼,不过就是水深些,我也不怕。”

渔大所说的深潭,是渔民们都不敢涉足的地方。深潭究竟有多深,无人知晓。据说,以前凡是去深潭打鱼的人,无一生还。久而久之,深潭便成了禁地,无人再敢靠近。

然而,曾经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不信这些传说,硬要闯入深潭。据他后来回忆,他还没到深潭,天空就飘来一片乌云,刹那间遮天蔽日,黑压压的一片。瞬间,他看不见海,也看不见天,只听得狂风呼啸,小木船剧烈颠簸,仿佛随时都会被掀翻。他吓得大气不敢出,裤子都湿了。没过多久,乌云突然散去,风停了,船也不颠了,一切又恢复如初。但他再也不敢靠近深潭,划着小木船头也不回地逃离了那里。

“你真好!对我真好!”渔女止住泪水,猛地扑进渔大的怀里,脸上露出久违的娇羞,仿佛回到了出嫁那天。

“唉,这样的人,我咋忍心让她吃小鱼呢!”渔大将渔女紧紧搂在怀里,闭上眼睛,泪水不自觉地滚落下来。

这两年,渔女总是爱理不理,常给他冷脸。“谁愿意这样呢,还不是怪自己没本事,抓不到大鱼。”渔大心里暗暗想,“明天我一定要抓到大鱼!”

晚饭后,渔大着手准备渔具,拿出两年都没用过的大鱼叉,那是一把两米长的鱼叉,原是为了捕大鱼而备的,如今却闲置已久。

残暗的灯火下,渔大拿起一块磨刀石,在生锈的鱼叉棱角上来回摩擦。不一会儿,棱角变得光滑发亮,寒光凛凛。他把手指头在棱角上轻轻一划,立刻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若是再用点力,肯定鲜血淋漓。


第二天早上,渔大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微曦,阳光洒在桔子树的树梢,闪烁着丝丝光芒。他本打算趁着太阳没出来前出发,却睡过了头。

渔大悄悄起床,穿好衣服,洗漱完毕。他将五个玉米和五个番薯放进鱼篓,背上鱼篓,提上鱼叉出门。经过卧室时,他看着虚掩的门,踌躇了一下,放下鱼叉,推门进去。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看见渔女身上的被子滑落到了地上,他走上前,轻轻把被子盖在她身上。渔女突然睁开眼睛,看到他的装扮,便知道他要去很远的深潭打鱼了。

“老婆,我要去深潭打鱼了,这一去不知如何,你在家照顾好自己……”渔大说这话时,心里有些难过。

“大,你放心去,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早去早回,我等着你。”渔女揉着惺忪的睡眼,轻声说道。

渔大走出卧室,拿起鱼叉,大步朝大海走去。太阳已经升起,橘黄色的阳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他跳进小木船,划起船桨,迎着朝阳,朝着深潭的方向划去。海面很平静,只有刺眼的光芒让人睁不开眼。一路顺风,小木船很快就远离了岸滩,不知不觉间,岸滩已消失在视野中,极目四望,只剩下茫茫的大海。

划了三个小时后,渔大看到了奇怪的景象:海水一半黑漆浑浊,一半湛蓝清澈。

“这是咋回事?”渔大疑惑不解,回想深潭的故事,他意识到深潭可能就在附近了。“对,传说中的深潭,海水是又清又蓝的。”他想,“嗯,应该朝蓝色的海水方向走,准没错!”

渔大划着小木船朝着湛蓝的海水方向前行,脑海里闪现出那可怕的景象:天空飘来浓密的乌云,黑压压的像一块密不透风的厚布,眼前一片漆黑,啥也看不见。狂风呼啸,从耳边呼呼地刮过,小木船剧烈地颤动……

“我不会害怕的,我要抓大鱼给渔女吃,一定会抓到的。”渔大给自己打气,其实他心里还是有点发怵的。

太阳升到了当空,耀眼的光芒比之前更加刺眼,刺得他不敢直视天空。几只海鸟在上空盘旋,发出哀鸣般的声音,尖锐的爪子仿佛能扎进他紧实的肌肉里,瞬间就能撕破他的皮肉。它们斜着翅膀俯冲,然后又盘旋起来。也许它们和他一样,正努力寻找目标,准备出击。不过,渔大不敢轻视它们,举起船桨,做出随时搏击的姿势。

过了一会儿,海鸟的双翅突然往后掠,倏地朝下冲去,猛扎进船头边的水里,瞬间又猛地冲上天空。它们在上空盘旋一圈,然后就飞远了。

渔大心里大喜,海鸟这是在捕食鱼儿,说明这里有鱼。“大鱼潜得深,小鱼游得浅。大鱼吃小鱼,它总会露出来的。”他这么认为。

他举起鱼叉,仔细观察海水的动静。水面很平静,看不到一点波澜。小木船像一根树桩,稳稳停住,一动也不动。

没多久,小木船倏地猛烈晃动了一下,海面上波澜起伏。“是一条大鱼!”渔大差点叫出来,脸涨得通红,像喝醉酒一样兴奋不已。

小木船再次被撞击,船体剧烈摇晃。一条黑影如闪电般从船底划过,瞬间潜入深海。

“马鲛鱼!这是一条巨大的马鲛鱼!”渔大脱口而出。从鱼的体型和尾巴的形状判断,这是一条罕见的大鱼。马鲛鱼肉质鲜嫩,鱼骨少,是渔民们梦寐以求的猎物。渔大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他想起传说中马鲛鱼的尾巴像燕子的剪尾,但这条鱼的尾巴更大、更有力。

他迅速举起鱼叉,死死盯住海面。只要那条马鲛鱼再次露头,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果然,马鲛鱼再次浮出水面,从船头游到船尾,又折返回来,仿佛对小木船充满了好奇。

渔大屏住呼吸,不敢眨眼。突然,大鱼露出水面,他将鱼叉用力掷出。鱼叉如离弦之箭,刺中大鱼的头部。大鱼挣扎着,鱼叉上的倒钩越陷越深,鲜血瞬间染红了周围的海水。

渔大弓着腰,双手紧握鱼叉,站在船头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烈日当头,炙烤着他的肌肤,但他毫不在意。

直到大鱼停止挣扎,渔大才小心翼翼地将它拖上船。马鲛鱼躺在木板上,尾巴拍打着,整条船都在颤抖。渔大举起鱼叉,敲打着鱼身,发出“啪啪”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他吃掉了玉米和番薯,恢复体力后,便划着小木船返航。

小木船终于靠岸了。渔大累得筋疲力尽,但他心中满是喜悦。他迫不及待地想让渔女看到这条大鱼,想象着她激动得落泪的样子。

稍作休息后,他抓住马鲛鱼的尾巴,轻轻一拽,将鱼拖上岸。马鲛鱼已经筋疲力尽,只能无力地瞪着大眼,偶尔张合一下嘴巴,显得很无助。

渔大扛起大鱼,沿着岸滩往家走去。迎面走来大嘴,他的叫声像海鸥的呜咽:“哇!哇!哇嗷!”

“这条马鲛鱼真大!起码有五六十斤!”大嘴惊叹道。他早就不打鱼了,但每天都会站在海边,希望能看到一条大鱼。然而,日复一日,他始终一无所获。

“是真大,这是我见过最大的马鲛鱼!”渔大自豪地说。

大嘴露出诡异的笑容:“要是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就把鱼分给我两块,怎么样?”

“行,只要你说的秘密值得,给你两大块都行。”渔大随口答应道。他知道大嘴最爱开玩笑,从小到大,他的话从未有过几分真。

“说话算话?”大嘴眼睛一亮。

“说话算话!”

大嘴凑近渔大,支支吾吾地说:“渔女……趁你不在家,常和那个卖货郎亲近……”

“哈哈哈……你又在开玩笑了!”渔大打断他,“她只是喜欢买胭脂水粉而已。”

“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信就算了。”大嘴急得脸都红了。

“别开这种玩笑,小心我生气。”渔大不再理会他,扛着鱼径直走开。

“我说的是真的!信不信由你!”大嘴的声音在身后远远传来。

“大嘴这家伙,还是老样子,为了吃鱼,什么话都说得出口。”渔大心里想着,但还是忍不住有些不安。他甩开这种念头,只想快点回家,让渔女看看这条大鱼。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在庭院里,那棵桔子树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冷,却不见渔女的身影。

渔女有个习惯,总爱坐在桔子树下,望着外面的小巷,看村人路过,看卖货郎路过,看小猫小狗经过。她不爱搭理路过的人,却偏等那个卖货郎,主动叫停他。她喜爱胭脂水粉,每天早上洗漱干净后,便对着镜子细细涂抹。她的胭脂水粉,都是从那个卖货郎那里要来的。

每年夏季,桔子花落了,结出酸涩的小果子。这时候,卖货郎来了,挑着担子,吆喝着,声音又甜又脆:“卖货啰!卖货啰!”他的担子里装的大多是女人用的东西:胭脂水粉、发夹、红头绳……他一边走,一边吆喝,吸引着村里的女人们。若是有人在担子里翻找半天,讨价还价许久,甚至试用过后还是摇头不要,卖货郎也从不生气,依然笑呵呵的,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渔女听到吆喝声,便起身,急急走过去,隔着低矮的柴门喊道:“卖货郎,你把货给我带来了么?”

“来了来了。”卖货郎变魔术般,手中现出一盒胭脂水粉,笑呵呵地说,“这是上等的好货,只有这么一盒哩。”

渔女打开水粉盒,用手指摁在鸭蛋饼上,又在另一只手背上轻轻涂了个小圆圈。她的手又细又白,卖货郎忍不住把手伸过去,照着她的样子在她手背上重复涂抹一圈,低声说:“您瞧,这手是又白又嫩!”

然后他提高声调说:“这粉多好,很适合您!便宜卖给您了!”

“中!”渔女回头对着院子叫:“当家的,人家说了,便宜卖给我!”

“想买就买吧!”屋里传来渔夫的声音,显得漫不经心。

卖货郎挑着担子走了,渔女便坐在桔子树下,对着镜子细细涂抹。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娇羞,像是回到了出嫁时的模样,但眼角却藏着一丝忧郁。

这小村子里的日子,平淡得像是一潭死水,偶尔泛起的涟漪,不过是卖货郎留下的那一盒胭脂水粉。

渔大望着空荡荡的庭院,心中涌起一阵不安。他把那条马鲛鱼放在树下,走进东边的卧室,却不见渔女的影子。西边的厨房里,冷灶冷锅,没有一丝烟火气。他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来。他想起渔女平日的沉默寡言,想起她与卖货郎,想起她脸上那抹淡淡的忧郁。难道她真的走了?

他回到卧室,发现床头的胭脂水粉不见了,衣橱里也少了几件衣服。渔大心里一惊,想起大嘴的话,更加慌乱。

天色已暗,渔大把大鱼剖开,处理干净,抹上盐巴,挂在树上晾成咸鱼干。他想,也许渔女回来后,会喜欢吃这咸鱼干。

做完这些,他出门去找渔女。他在村里的小巷里转了几圈,却不见她的影子。他沿着村外的小路走去,遇到一个骑牛晚归的牧童,便问:“看到渔女了吗?”

牧童不认得渔女,摇摇头,双脚一蹬牛肚子,牛屁股一拍,牛便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路上,他又遇到一个劳作归来的老妪,上前问:“老太,见到渔女了吗?”

老妪驼着背,脸上的皱纹像百年老树皮的褶皱,耳朵不聋,声音洪亮:“我从早到现在,一直在干活,我的田地就在这条路边。中午,我在低头干活时,听到一男一女说话,他们在这里停歇,我就抬头看了他们。男的挑着担子,个子不高,女的长得有点偏瘦,走路轻飘飘的。女子说:‘我去山那边,将来就吃不到海鲜了。’男子说:‘山那边有山珍野味。’女子答:‘我不吃野味。’他们歇了一小会儿就走了,还留下一股很香的味道。”

老妪接着问:“那女子是你什么人?”

渔大没有回答,只是沿着那条路急匆匆地往前走。

“该是你的总是你的,不是你的也找不回呀!孩子,回家吧!”老妪的声音在背后远远传来。

夜色深沉,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将他紧紧裹住。他沿着小路走去,脚下的土地愈发崎岖。山的轮廓在夜色中模糊不清,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他停下脚步,望着被黑暗吞噬的远山,自言自语道:“海的尽头是山,山的尽头又是什么呢?”

他叹了口气,转身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回到庭院,他走到桔子树下,抬头看着树梢。挂在枝头的马鲛鱼在夜风中晃动,发出细微的声响。他目光穿过夜色,黑暗中,星星点点的萤火闪烁,像是渔女的眼睛,又像是她未曾说出口的话。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走进屋,轻轻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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