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钟 惠

当漫山遍野的山棯花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当柔暖的春风轻轻拂过脸颊，清明，这个承载着无尽思念与缅怀的节气，又一次如期而至。清晨，我推开窗门，潮湿的雾气裹挟着淡淡的青草香扑面而来，思绪不觉也随之飘向去年清明我们一家三口回定安老家扫墓的那天。

海南四月的阳光热烈却不灼人，带着独有的蓬勃朝气。爱人专心致志地开着他的三轮车，我和儿子坐在后座。儿子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奇地张望着沿途的风景，那些一闪而过的槟榔树、橡胶林，还有那错落分布的农舍，都让他新奇不已。对他而言，这与其说是一次庄重的祭扫之行，倒更像是一场充满趣味的乡村之旅。

我看着爱人专注开车的背影，他的肩膀宽阔而坚实，脊背挺得笔直。我知道，他就要回到那个承载着他童年回忆，也藏着他心底最深思念的地方了。阳光洒在他的头发上，勾勒出他侧脸坚毅的轮廓，此刻，我能感受到他内心的凝重与期待。我轻轻揽住儿子，脸朝向爱人的方向，仿佛这样能给他更多力量。

经过一段不算短的路程，终于抵达老家。下车在老屋休憩了一会儿，我们再起身，沿着蜿蜒的小路，前往那片埋葬着家族过往的墓地。

远远地，便能看见那座没有墓碑的坟茔，静静卧在一片翠绿之中。坟上堆满了石块，杂草肆意丛生，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诉说着悠悠岁月里的沧桑故事。爱人的脚步陡然慢了下来，眼神瞬间变得深邃而凝重，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思念，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流露出来。我轻轻挽住他的胳膊，儿子则紧紧地跟在我们身后。或许是被这肃穆的氛围感染，他也变得格外安静，只是睁着那双大大的眼睛，好奇又懵懂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儿子长这么大第一次回乡祭扫。由于各种缘由，以往的清明节都是爱人独自前往。他一个人面对这座坟茔，与长眠地下的父亲进行着跨越阴阳的对话。那些独处的时刻，他究竟倾诉了多少成长的烦恼、生活的琐碎，我不得而知。但我能感受到，每次回来，他的内心都会经历一次洗礼，那些关于父亲的回忆，成为他前行的动力与支撑。如今，儿子已经10岁，是时候让他接触这份家族的传承，明白自己的根脉所在。

我们三人走到坟前，爱人缓缓蹲下身子，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些石块，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又像在抚摸父亲曾经温暖的脸庞。他的嘴唇微微颤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可我知道，他一定有千言万语，想要对长眠于此的父亲倾诉。我轻声对儿子说：“宝贝，这就是你爷爷的安息之地，我们今天回来看他啦。”儿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认真地看着那座坟，小小的身影在这片寂静的墓地里显得格外乖巧。

随后，我们开始动手拔除坟上的杂草。每一根杂草的拔除，都像是翻开了一页被岁月尘封的家族往事。我一边拔着草，一边在脑海中勾勒出公公曾经的模样，虽然从没见过他。听婆婆说，他曾是一名军人，身姿挺拔，眼神坚毅，在部队里挥洒着青春与热血，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退伍后，他分配到海口工作，满心憧憬着未来，想要给家人一个安稳幸福的生活。然而，命运却如此残酷，在爱人仅仅四岁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恶疾，无情地夺走了他年轻的生命，从此，婆婆和一双儿女的生活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与艰难之中。

那些艰难的过往，都是婆婆在平日里一点点讲与我听的。公公去世后，生活的重担便全部压在了婆婆柔弱的肩头。她不仅要照顾年幼的儿子，还要拉扯尚在襁褓的女儿，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用。为了能让孩子们吃饱穿暖，婆婆日夜操劳，省吃俭用。她不舍得为自己添置一件新衣，不舍得吃一顿好饭，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儿女们身上。在那些艰苦的岁月里，婆婆从未有过一句抱怨，她用自己柔弱的身躯为孩子们撑起了一片天，用无尽的爱与坚韧，在黑暗中为孩子们点亮了一盏希望的灯。

爱人向来性格内敛，很少主动提及过去的苦难，他总是默默地将这些经历深埋在心底，化作努力生活的强大动力。他默默承受着生活的压力，用自己的方式诠释着对家人的责任与担当。而婆婆，这么多年过去了，对公公的思念却如陈酿的美酒，愈发醇厚浓烈。每次说起公公，婆婆的眼中都会闪烁着温柔而深情的光芒。那些一起度过的短暂时光，成为了她一生最珍贵的回忆。婆婆总说爱人长得和公公一模一样，每当这时，她的脸上总会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微笑。那笑容里，有对过去的怀念，也有对儿子深深的疼爱。公婆之间那份纯粹而深厚的感情，让我无比羡慕，也让我更加懂得珍惜眼前人。

就在我们把坟上的杂草清理得差不多时，儿子的堂叔拿着簸箕走了过来，里面装满了新土。他微笑着对儿子说：“孩子，来，把这新土盖在爷爷的坟上，这是我们对他的思念和祝福。”儿子接过簸箕，小心翼翼地抓起一把新土，小手微微颤抖着，轻轻地将新土洒在坟顶。他的眼神专注而认真，小小的脸上满是庄重的神情。爱人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眼中满是欣慰。这一刻，家族的传承在无声中延续，儿子接过了那份跨越时空的思念，将它深深地埋进心底。

看着儿子稚嫩却认真的模样，我的思绪顿时飘得很远很远。如果公公还在世，这个家该是多么幸福美满啊。他可以陪伴爱人，陪着儿女长大，见证他们成长路上的每一个重要时刻，为他们的每一次成功而骄傲，在他们遇到挫折时给予鼓励与支持；他可以和婆婆携手走过漫长的岁月，一起看日出日落，一起经历生活的酸甜苦辣；他可以把孙子抱在怀里，给他讲过去的故事，教他做人的道理，享受天伦之乐。然而，命运的无常让这一切美好的设想都只能成为遥不可及的幻想，这个家从此缺失了重要的一角。

祭扫结束后，我们一家三口站在坟前，默默地向公公告别。微风轻轻吹过，带着丝丝凉意，吹散了心中的些许哀伤。我们带着满满的回忆和对未来的期许，踏上了归途。

如今，清明节又一次即将来临，空气中似乎已经弥漫着思念与缅怀的气息。在这个特殊的时节里，我想起了去年的定安之行，想起了公公短暂却又充满热血与担当的一生，也想起了婆婆和家人们曾经经历的那些艰难困苦，更想起了我们一家人在墓冢前那份深沉而真挚的情感。

清明，不仅仅是一个祭扫先人、寄托哀思的节日，更是一次灵魂的洗礼。它让我们在忙碌的生活中停下匆忙的脚步，回首过去，缅怀那些逝去的亲人，感恩他们曾经给予我们的爱与温暖，思考生命的意义与价值。在这个即将到来的清明节，我们依然会回定安老家，回到那座没有墓碑的坟茔前。我们会带上精心准备的祭品，怀着一颗虔诚而敬畏的心，与公公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我们会告诉公公，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好，儿子也在茁壮成长，让他在天国安心。我们也会再次向儿子讲述家族的故事，让他明白自己的根在哪里，传承那份坚韧与担当。

生命如流星般短暂而璀璨，逝去的亲人虽然离开了我们的生活，但他们的精神和爱却永远留在我们心中，成为我们前进的动力和支撑。在这一年一度的清明时节，让我们在思念中汲取力量，在感恩中继续前行，让亲情的纽带在岁月的长河中永远延续，让家族的精神在时光的流转中代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