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蒙钟德

童年的记忆里，总有一捆报纸搁在爷爷的凳子旁。姐姐在小学教书，每日带回的报纸便是爷爷的精神食粮。他戴着老花镜，手指在字里行间游走，时而点头，时而皱眉。我那时尚小，只觉那报纸上的墨味刺鼻，却不知其中藏着什么魔力，能让爷爷废寝忘食。

“读报要读社论，”爷爷常对我说，“那是‘会人’写的。”他的海南话带着特有的腔调，“会人”二字咬得极重。我懵懂地点头，眼睛却盯着报纸上的插图看。爷爷便用他那布满老茧的手指，点着社论栏，一字一句地念给我听。久而久之，那墨香竟也变得亲切起来。

初中时，洪老师让我做学习委员，晚修前须为同学们读一篇新闻。我声音发颤，手心冒汗，断断续续读报纸，却渐渐爱上了这种将文字转化为声音的感觉。到了高中，我省下零花钱，订了一份《人民日报》。每天报纸一来，我如获至宝，躺在宿舍床头翻看。

命运弄人，我最终去了广州的银行学校。专业与新闻无关，但却总惦记着那些铅字排成的故事。一次，几位同乡与我在一家餐馆招待恩师，四个菜等了两个多小时，服务员爱答不理。恰见《广州日报》在讨论“上饭店吃饭难”，我愤而提笔，将遭遇写成文字投去，没想到几天后竟登在了头版。更奇的是，那家餐馆后来也登了报道了歉。我捧着报纸，手指抚过自己的名字，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原来文字真有这般力量。

工作后，我仍保持着读报的习惯，偶尔也向《海南日报》投稿。机缘巧合，认识了住在附近的莫泽安记者。某日目睹一起交通事故，我匆忙写就新闻稿，送到莫老师家中。他二话不说，拨通报社电话，让我直接向编辑口述。第二天，那篇报道赫然出现在《海南日报》头版。我盯着自己的名字，恍惚间又闻到了童年时那股墨香。从此又萌生了新的念头——摄影。省吃俭用买来一部廉价相机，拍的第一张照片居然也上了《海南日报》头版。可惜相机质量太差，此后多数投稿都石沉大海。后来我参加了《人民日报》的函授班，习作竟也见了报。文字之路似乎越走越宽。

琼海设市后，《琼海市报》创刊，给了我更多机会。咬牙买了部好相机，八小时之外，我背着它走街串巷。拍市井百态，摄人间万象。《海南日报》成了我的主要目标，照片质量渐佳，采用率也高了。1997年，报社聘我为特约记者。接到通知那日，我摩挲着记者证，想起爷爷说的“会人”二字，不禁莞尔。

退休后，我反倒更忙了。新媒体时代，《海南日报》的平台愈发广阔。我每天背着相机出门，像个真正的记者那样工作。平均一日一图，竟成了报社的编外人员。

如今翻看这些年积攒的剪报本，厚厚一摞，记录着时代变迁，也记录着我的半生。爷爷早已作古，他若知道那个听他读报的孙儿，后来竟也成了他口中的“会人”，不知会作何感想。

报纸的墨香依旧，只是如今更多是从电子设备上散发出来。时代在变，那份对新闻的执着却始终未改。我想，这便是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