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钟 惠

小时候总觉得端午的气息是从粽叶香、艾草味里钻出来的，直到多年前的一个五月，我才发现，原来街头巷尾那团跳跃的火红，才是琼海端午最鲜活的注脚。

五月的琼海，暑气渐浓，街边的凤凰树撑起火红的伞，蝉鸣在叶间此起彼伏，最让我心头一动的，是不经意间闯入眼帘的龙船花。那一团团、一簇簇热烈的橙红，像被谁打翻的胭脂盒，泼洒在绿树成荫的街道旁、单位办公楼前，宣告着端午节的临近。

记得四年前五月的一个傍晚，我牵着儿子的小手在小区外散步。暮色初合，天边还残留着一抹淡淡的霞光。我们慢悠悠地走着，儿子蹦蹦跳跳，时不时捡起地上的小石子玩。突然，他停下脚步，扯了扯我的衣角：“妈妈，你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街道边那片龙船花。它们在暮色的映衬下，愈发显得艳丽夺目。

龙船花的花朵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像一个个小火球。每朵小花都像是用朱砂精心勾勒的十字，四片花瓣棱角分明，花蕊纤细挺立。橙红的花瓣层层叠叠，似天边坠落的云霞，又似被点燃的火焰，在苍翠的叶丛间跳跃燃烧，仿佛在诉说着夏日的热烈与奔放。清朝朱仕玠在《瀛涯渔唱》中描写龙船花绽放的气势与壮观：“柴门五月满蓬藜，闲把光风细品题。最爱千枝光照海，龙船花发四眉啼。”人们常说“花无百日红”，可偏偏就有一种花常开不败，俗名“百日红”，它就是龙船花。龙船花花色艳丽，花期长，一年四季均可开花，因此也被赋予了富贵繁荣、长命百岁的吉祥寓意。

微风拂过，花朵轻轻摇曳，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清香，那香气不浓郁，却清新宜人，让人忍不住多闻几下。儿子看得入了神，伸手想要去触摸，又怕弄伤了这娇美的花朵，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让我忍俊不禁。从那以后，每年五月我都会特别留意龙船花的身影。而它们，也总是如约而至，用绚烂的色彩装点着琼海的大街小巷。

几天前，我去约定的地点等待儿子放学。经过一个单位办公楼前，又一次邂逅了盛开的龙船花。一树的繁花在阳光下肆意绽放，仿佛在向路人炫耀着自己的美丽。那鲜艳的橙红，与周围的绿树形成鲜明对比，让人一眼就能捕捉到它的存在。看着这满树的龙船花，我才惊觉，端午节又快到了。

在琼海，端午节可是个热闹非凡的节日。屋前挂艾草，那浓郁的草药香弥漫在空气中，据说可以驱邪避灾；洗龙水，人们在海水中沐浴，祈求健康平安；包粽子，糯米裹着五花肉、咸蛋黄，再用粽叶紧紧包裹，煮熟后香气四溢；赛龙舟更是节日的重头戏，河面上，一条条龙舟如离弦之箭，桨手们奋力划动，锣鼓声、呐喊声此起彼伏。这些习俗，承载着琼海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期盼，也让端午节充满了浓浓的烟火气息。

在我心中，龙船花也是端午节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的名字便与龙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据《小琉球漫志》（清）记载：“龙船花，又名赪桐。高不盈丈，叶似桐花，红如火，一茎数十朵，五月竞渡时盛开，故名。”相传，在古代的龙舟竞渡中，人们为了祈求平安、胜利，会将龙船花插在船头，鲜艳的花朵在风中飘扬，如同给龙舟插上了胜利的旗帜。渐渐地，龙船花便成了端午节的象征之一，它见证着龙舟竞渡的激烈与欢腾，也寄托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祝愿。

看着眼前的龙船花，我不禁想起了我的母亲。小时候，每到端午节，母亲总会带着我一起包粽子。她的手很巧，粽叶在她手中翻转几下，就变成了漏斗状，然后放入糯米、馅料，再用绳子紧紧捆扎，一个漂亮的粽子就包好了。母亲包粽子时，神情专注而温柔，那认真的模样像极了龙船花静静绽放时，将最美的姿态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吃完粽子，母亲还会带着我去看赛龙舟。我们挤在人群中，看着河面上飞驰的龙舟，听着震耳欲聋的锣鼓声，母亲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那时的我，只觉得端午节是个好玩的节日，却不懂得母亲的辛苦。后来，我长大了，成了家，才明白母亲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她用勤劳的双手，为我们营造了一个温暖的家；她用无私的爱，默默呵护着我们成长。就像这龙船花，默默绽放，无论风雨，始终坚守在枝头，用自己的美丽为人们带来欢乐和祝福。如今，我也成为了一位母亲，每年端午节这天我都会带着儿子回到老家，感受这个民间传统节日欢乐温馨的氛围。每当看到龙船花，我就会想起母亲，想起年少时和她一起度过的那些端午节。我希望能将这份美好的记忆传承给儿子，让他也能感受到端午节的魅力，感受到传统文化的深厚底蕴。

儿子渐渐长大，他对龙船花也有了特别的感情。每次看到龙船花，他都会兴奋地跑过去，仔细观察花朵的形状、颜色，还会问我各种各样关于龙船花的问题。我耐心地回答着他的问题，看着他认真好奇的小模样，我的心中充满了无限温暖。

在这个端午节到来的五月，龙船花依旧开得灿烂。它们不仅是一种美丽的花卉，更是情感的寄托，是传统文化的象征。或许，若干年后，儿子也会带着他的孩子，在五月的街头，指着盛开的龙船花，讲述着关于端午节的故事。而龙船花，也将继续在每年的五月绽放，用它那无比美丽的色彩，装点着人们的生活，传承着古老的文化，连接着过去、现在和未来。

五月里龙船花开得愈发肆意，几场暴雨过后，花瓣被洗得发亮，红得似要滴出血来。我的耳畔似乎传来了万泉河畔的阵阵鼓声，一孩童举着纸飞机奔跑而过，惊起龙船花丛中的几只蝴蝶，扑棱棱地飞向更高处的花球。

突然想起儿时阿婆的话：“这花啊，沾了龙舟的热闹气儿，开得比太阳还艳。”原来这些年，龙船花早已不是初见时陌生的风景。它是阿公酒壶旁的一抹红，是阿婆簪在鬓角的温柔，是游子行李箱里的干花标本，更是刻在琼海人骨子里的端午记忆。当暮色漫过街道，龙船花在路灯下轻轻摇晃，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万泉河上百舸争流，船头的红花与天边的晚霞融成一片，把整个琼海的夏天都烧得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