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钟 惠

当热气腾腾的粽子轻轻叩开端午的门扉，醇厚滋味瞬间唤醒每个琼海人记忆深处跃动的端午时光。而在我心中，端午最盛大的仪式，永远属于万泉河入海口。

儿时的记忆里，临近端午，故乡的小镇便沉浸在一种奇妙而热烈的氛围中。街边小店挂起红灯笼，一盏盏宛如跳跃的小火苗，点亮了整条街道。卖香包的阿婆坐在竹椅上，布满老茧的手灵巧地穿梭着五彩丝线，飞针走线间，一个个绣着吉祥图案的香包诞生了，仿佛把满满的祝福都缝进了细密的针脚里。制造龙舟的工坊更是热闹非凡，刨木声、敲打声昼夜不停，工匠们专注地雕琢龙头，每一刀都饱含着敬畏，每一道工序都凝聚着人们对传统节日的敬重。

到了端午清晨，万泉河入海口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扛着竹凳的老人慢悠悠地走着，脸上满是期待；打着太阳伞的妇人结伴而行，欢声笑语不断；举着自制小彩旗的孩子像欢快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奔跑着。当第一缕金色阳光刺破云层，洒在河面上，万泉河瞬间苏醒，波光粼粼，像是撒了满河的碎金。十艘龙舟整齐排列，赤红的如火焰窜动，仿佛要将河水烧得发烫；靛蓝的似深海凝固的漩涡，暗藏汹涌；明黄的若初升的烈日，劈开云层，将河面镀上流动的金箔。每艘龙舟船头，精雕细琢的龙头嘴里衔着飘动的红绸，龙须在晨风里簌簌颤动，宛如即将腾空的蛟龙，蓄势待发。

发令枪响，万泉河瞬间沸腾。鼓声如惊雷炸响，船桨划破水面的脆响与“嘿哟！嘿哟！”的号子声交织，化作激昂的交响乐。每艘龙舟上，二十余名精壮汉子身着统一队服，古铜色的皮肤上沁满汗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肌肉随着划动高高隆起，充满力量。他们手臂挥舞如飞，船桨在水面划出优美的弧线，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闪烁，似撒落一河碎钻，又似洒下一路希望。

船头的鼓手是龙舟的灵魂。他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胸膛随着鼓点剧烈起伏，鼓槌落下，汗珠顺着脊梁沟坠进河里，仿佛每一滴汗都带着力量。鼓声时而如急雨骤落，敲得人心慌；时而如战鼓轰鸣，震得人热血沸腾，每一下都敲在选手们的心上，激励着他们奋勇向前。选手们随着鼓点齐声呐喊，声音响彻云霄，充满力量与豪情。

龙舟间的较量扣人心弦。领先的队伍像劈开波浪的利箭，队员们动作整齐划一，船尾拖出的水痕笔直有力。落后的队伍也毫不气馁，鼓手突然加快鼓点，原本稍显凌乱的船桨瞬间整齐，龙舟猛地加速，激起的水花几乎漫过船舷，他们咬紧牙关，奋力追赶，绝不放弃。选手们涨红的脸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河水，他们死死盯着前方，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低沉嘶吼，拼尽全力将龙舟推向终点，眼神里满是倔强与执着。

河岸上的气氛比河面更炽热。村民们顶着烈日，用琼海方言为代表各自村组的龙舟队大声加油鼓劲；孩子们举着彩纸折成的小龙舟，在人缝里钻来钻去，即便摔了跤也立刻爬起来继续往前挤，脸上洋溢着纯真的快乐；姑娘们挥舞着自制彩旗，鲜艳色彩在阳光下跳动，为赛场增添一抹亮丽；卖零食的小商贩扯着嗓子吆喝，声音里满是兴奋，仿佛自己也在参与比赛。年少的我牵着母亲的手，站在河畔踮着脚张望，眼神里满是期待，心也随着龙舟的起伏而跳动。

最惊心动魄的是最后一百米冲刺。几艘龙舟几乎并排前进，难分胜负，鼓手们的鼓点快得连成一片，如急雨暴风，敲得人心都快跳出来了。选手们的手臂疯狂划动，河面浪花翻涌，龙舟犁开的水痕在身后交织成网。当绘着金色蛟龙的龙舟率先冲过终点线，岸上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和锣鼓声、鞭炮声混在一起，震耳欲聋。我激动得眼眶发热，那是为胜利而欢呼，为故乡而骄傲。

龙舟赛的喧闹渐渐褪去，正午阳光炙烤大地，只有细碎浪花轻拍河岸，轻声诉说着刚才的精彩。那震天的鼓声、飞溅的浪花、欢呼的人群，早已深深烙印在我的生命里。此后每年端午，站在万泉河入海口处，看着熟悉的龙舟划破水面，听着熟悉的鼓点在椰林间回荡，那些关于故乡、关于传承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涌来。这哪里只是一场水上竞技，分明是祖辈们用船桨劈开时光的脉络，将滚烫的文化血脉注入每个琼海人的灵魂。每当鼓点响起，万泉河的浪、椰林的风，都化作同一个节奏——那是故乡永不停歇的心跳，是刻在骨子里的精神图腾，是无论走多远都无法割舍的根与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