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蒙钟德

渔网情愫

万泉河的波光里，沉淀着我最鲜活的童年。水乡长大的孩子，对渔网总怀着一份近乎虔诚的情愫——那不仅是谋生的器具，更是打开快乐秘境的钥匙。

河水清可见底，游鱼却狡黠。放学后我总爱拿起兄长的竹钓竿，用蚯蚓作饵垂钓。雨后水涨时最易得手，有时能钓满一竹篓白鲦，惹得爷爷皱纹里都漾出波光。但孩童的欲望总在疯长——当我目睹大人们撒网时银鳞泼天的盛况，便觉一竿一竿的垂钓远不如“一网打尽”来得痛快。

那时的渔网只在军坡市集出现，新网价格贵得令人咋舌。怀揣我的梦想，父亲每年军坡日都在渔网摊前徘徊，但最终带回的总是些仅几块钱的网眼松垮的二手货，被母亲嗔怪“买回堆破烂货”。记得某年市集，父亲竟扛回一张过人高的大网，网眼大得能漏过拳头，这样的网具本该配着小船使用。某个雨后黄昏，感觉正是下网好时机，我拖着这张巨网潜入急流，不料双脚反被网具缠成粽子。所幸河童的本能让我边泅边撕，最终拖着破网爬上岸，每每想起仍心有余悸。那晚母亲的笤帚疙瘩和父亲的沉默，让这张网永远成了阁楼的囚徒。

后来我像洄游的鱼群奔向大海，万泉河渐渐缩成地图上的蓝线。如今站在超市渔具柜前，碳素钓竿泛着冷光，尼龙网具标价不过几日菜钱，可最佳的捕鱼时节偏偏撞上禁渔期，只能对着玻璃柜台照见自己鬓边的霜雪。

岁月如流，渔网情结却愈缠愈密。总想起父亲龟裂的掌心里，那些攥得发潮的纸币。那个饥肠辘辘的年代，一张好网竟是如此昂贵的奢望。它不仅是捕鱼的器具，更是打捞时光的罗网，每个网眼都缀着父亲的叹息、河水的沁凉，和那个永远泊在记忆浅滩的童年。每当渔网簌簌作响，就看见父亲站在暮色苍茫的河滩，手里攥着褪色的期待，眼中浮沉着说不尽的歉疚。

皮鞋的岁月印记

皮鞋，这个如今寻常的物件，在那个特殊年代里，却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有钱人足蹬革履、步履生辉，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何曾想过让皮鞋沾染田间泥土？布鞋草履，才是劳苦大众的寻常装扮。

1979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神州，我有幸负笈踏入羊城广州求学。置办一双体面的皮鞋，替换脚上的布鞋，成为我进城后的头等大事。彼时的广州街头，皮鞋店铺不少，人造革靴子标价十元八块，而真皮制作的精品，也不过十五元上下。

在象牙塔里，一双锃亮的皮鞋是莘莘学子的体面象征。可每月十余元的伙食费，让这体面成了奢侈的梦想。记得我节衣缩食数月，终于购得一双人造革皮鞋，谁知没穿多久便“笑口常开”，在同学面前窘迫得无地自容。幸而店家诚信，几经修补，让这双鞋伴我走过一段青葱岁月。

最难忘的是为家乡一位姑娘代购皮鞋的往事。我走遍广州街头，精挑细选，终于觅得一双自认为最时髦的女式皮鞋寄回乡下。那时的乡村，皮鞋仍是稀罕物，姑娘们对它的向往，不亚于对美好生活的憧憬。

时光荏苒，四十年后的一场婚礼上，我竟与那位老乡意外重逢。当我们共同追忆那段艰难而纯真的岁月时，她告诉我，那双皮鞋至今仍被她珍藏着。“舍不得穿，也少有机会穿，就留着做个念想。”她的话语让我心头一热。原来，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一双普通的皮鞋，竟能承载如此深厚的情感与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