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田秋韦

临近周末，终于忙完了工作，我听闻附近有一处桑葚园，位于山间，自然风光很好，便想带母亲去散心。

次日清晨出发，一个半小时便到达了山脚，又穿过大片村庄和农田，才在一蹲大石前转弯进山。山路陡峭弯多，母亲建议停车步行，我怕她难走，仍坚持驱车而上。

好在路虽窄，却净是水泥路，且四通八达。一路慢行，两旁翠树成荫，开窗透风，春天的气息迎面扑来，让人的精神为之一振。待开至半山腰，又见大片的荔枝树，树形古朴优雅，高低均匀，那细小的鹅黄色花蕾团团簇拥，攒成圆锥花序傲立枝头，层层叠叠地铺陈在树冠之上。我忍不住停车观赏。远远看去，满树的花蓬勃厚重，犹如一层清新的绒毯；靠近细察，摇曳的触角若万点繁星，花香四溢，暗暗浮动鼻间。一时间，只听得漫天震响，仿佛有数百万只蜜蜂集结于花间，正热烈地飞舞、采蜜、交谈，场面盛大又震撼。

再往上便是桑葚园，母亲欣然提出步行。漫步于荔枝树下，头顶蜜蜂“嗡嗡”飞响，脚下轻踩满地的碎花，真是走进了春天里。徜徉之间，桑葚园蓦然出现在眼前。守园的是一位残疾阿叔，见我们到来，他踉跄着腿走近，一边热情招呼一边为我们开门。说是桑葚园，其实是几十株桑葚树夹杂在荔枝树之间，且均为乡下常见的‌黑桑葚，并非专供采摘的长果桑。但不知是荔枝花沾染了果，还是果亲近了花儿，几颗桑葚吃进嘴里，口齿盈香，满口清甜，母亲赞不绝口。

“该有蜜吧？”见如此繁盛的花，母亲问道。阿叔听得，脸上立马笑开了花，随即骑上三轮小摩托，领我们往另一条路去……十几分钟后，我们在一棵硕大的荔枝树前停了下来。这棵树有三人合抱粗，树冠如云，蓊郁茂盛，顶上亦披盖着沉甸甸的花毯，隆重又自然。树底下坐着一对中年夫妇，黄褐粗糙的面庞，一身褪色旧衣，脚趿拖鞋，身后还搭着一间仅容栖身的睡棚。此刻他们正在往瓶里灌蜂蜜，见我们来，忙起身让座。

“尝一尝，都是刚出的花蜜呢。”阿叔说明来意后，女人直接舀出大半杯，又用温水将其冲化开。我轻嘬一口，立感芳香甜浸，滋喉润脾。母亲点点头，当即买上几瓶，便与养蜂人闲聊起来。原来这夫妇俩才四十出头，有一儿一女，都相继考上了重点大学。他们养蜂二十年，孩子从小到大的学费、生活费都靠蜂蜜挣得。谈及养蜂人风餐露宿、四海为家的辛苦生活，男子却笑得很明朗：“能把孩子们供出去就好！”说起养蜂的难处，女子不觉叹道：“还得靠天吃饭，最怕连续的阴雨天，把花粉打烂，蜜蜂采不到花粉，就没有蜜了。”

没有蜜，就没有收入，可即使遇上这类天气，他们也必须想方设法坚持下去。养蜂人的一生追花而行，头顶铺陈着风情浪漫，脚下衔接着现实生活，而那点缀其间的朴素希望，虽不算多彩亮丽，却亦如这清新的繁花，足以给人慰藉和欣喜。

我望着地上部分被打落的花儿，又看看被淋湿的睡棚，瞬间被他们勤劳质朴、真挚乐观的精神所触动。“纷纷穿飞万花间，终生未得半日闲。”一生勤劳忙碌、饱尝艰辛，只因有生活的希冀与期盼，便觉“一身虽苦又何妨”。那一丝发自内心的甘甜，足以抵消千辛万苦。

回归路上，我将车窗全开，阵阵花香拂过耳畔，如春风过地，只觉烦恼尽消，浑身舒展，心生蓬勃。我忽然想起幼年的一句启蒙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原来生活的每一缕希望，都是驰而不息、笃定前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