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蒙钟德
扁担,这曾经寻常的物事,如今在钢筋铁骨的都市里难觅踪影。前些时日,一组高考生肩挑扁担负笈而归的照片在网络上不胫而走,竟引得众人纷纷感叹。这场景也教我蓦然想起46年前那个盛夏,自己亦是这般挑着行囊踏上归途。岁月倥偬,那扁担在肩头烙下的红痕早已消褪,却在心间刻下永难磨灭的印记。
那个年代,校园里琅琅书声稀若晨星,劳动号子却此起彼伏。自小学始,我们便与农事结下不解之缘。犹记初中时赴中原镇红日坡、嘉积镇泮水乡红土岭参加农田整治大会战的光景。十余岁的少年郎,离乡数十里,挤在农家逼仄的堂屋里打地铺,一干便是旬日。南国毒日头不出三日便将人晒得黝黑发亮,每餐不过一碗糙米饭佐以纸片般的肥猪肉,油水寡淡得教人干着活计便饥肠雷鸣。
校内的农事更如家常便饭。为了种甘蔗,我们这群大孩子被带到荒坡上,挥汗挖出半米深的沟渠,四处搜罗牛粪,刈割飞机草,肩挑农家肥。待蔗苗破土,又要昼夜不歇地浇水施肥;及至蔗杆窜得比人还高,便得砍伐捆扎,扛到万泉河边的机船上。师生数十人随船漂流30里至嘉积码头当搬运工,不分昼夜地将甘蔗搬上卡车。末了每人分得几两白糖,那甜味混着汗水的咸涩,成了记忆里最复杂的滋味。
农事劳动渐成宿命。盛夏时我们顶着烈日“战天斗地”,寒冬腊月又踩着冻土疏浚沟渠。单薄衣衫被冷雨浸透,赤足站在泥泞里,寒气自脚底窜上脊梁,冻得唇色发青浑身战栗,这般滋味如刀刻斧凿般永驻心间。
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时,我们已近高中毕业。小学初中几近荒废的学业,终致1978年首战铩羽。为补蹉跎岁月,我决定复读。因理科根基薄弱,只得择文科就学。学校将我们近百名文科生塞进待拆的防震棚,棚顶漏雨,四壁透风,与窗明几净的理科快班恍若云泥。每听雨滴敲打棚顶,便觉似有冰水直灌脊梁,几欲自暴自弃。
转机始于母亲带病归家。彼时她本该在姨母所在的澄迈县疗养哮喘,闻听高考重启,竟不顾病体长途赶回。兄长新晋戏剧学校,鸿雁传书勉励。姐夫——那个被时代耽误的名校才子,也来信殷殷嘱托。这些信笺如今虽已泛黄,墨迹却仍力透纸背,被我珍藏至今。
复读那年,我几乎以校为家。母亲偶备佳肴,便托同窗辗转捎来。1979年7月再战考场。高考结束那天,我独自挑着行李回家。母亲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我归来,仿佛已看到儿子胜利凯旋般兴奋。放榜日,我正与乡亲们在胡椒园挥汗,一纸录取通知书忽如惊雷炸响乡野。兄弟二人先后中第,成了四邻八乡的佳话。当年升学实乃百里挑一,那位常为我捎饭的同窗因落第郁郁多年,每遇我总眼含泪光喉头哽咽。
离家那日,母亲执意要用扁担为我挑行李至石壁码头。一头是被褥,一头是衣衫,18岁的我接过这副担子,踏上征程。扁担压肩的沉实感,竟莫名教人心安。
如今回首,那根竹扁担何止承载行囊。它一头挑着被烈日炙烤的青春,一头担着望不到头的垄亩;一端系着时代的重轭,一端连着未来的微光。而我们这一代人,恰似那被岁月压弯又倔强弹起的扁担,在历史的肩头颤悠悠的,丈量着从苦难到希望的迢迢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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